宋心寧回到玉靈宮,向宮主稟報這次追緝的過程,同時從其他人口中得知,這次九大門派合力追剿,共宰了二十六名惡人,撇開那些惡人走狗不算,其中就有五名 是魔人榜上赫赫有名的大惡人,可惜沒有花無心,又讓他逃了。
喜的是,其中一名惡人是被大師兄所斬殺的。
宋心寧暗暗傾慕著大師兄。
在玉靈宮,大師兄的武功僅次于宮主,大家都說,大師兄有可能被長老選為下一任的宮主。
慶功宴上,宮主慰勞這次出宮弟子們,一一分賞後,便放大伙兒自行取樂。
玉靈宮向來規矩嚴謹,唯一能放松的時刻便是在宴席上,趁此機會,弟子們聚在一塊兒嘰嘰喳喳,酒過三巡後,早沒了平日的拘謹,彼此嘻笑怒罵,高聲暢談。
這回沒出宮的弟子們紛紛圍著參與這次追緝行動的伙伴們,追問這次追殺惡人的細節。而宋心寧也被師弟妹圍著,她含笑回答,與師弟妹們說笑,但在沒人注意 時,她的目光有意無意會朝大師兄看去。
大師兄玉斬儀表堂堂,儒雅不凡,當他看著你時,目光好似承接天上所有星辰,熠熠生輝。他總是掛著淺笑,待人溫雅關懷,讓你在他面前,就算是個脾氣任性的 大小姐,也會放下小性子,不自覺地柔順下來。
宋心寧雖然喜歡他,卻不會像其他師妹那樣圍著他轉,相反的,她會保持距離,不是故意擺清高,而是怕自己在他面前緊張失態,因為他只需一個眼神、一個微 笑,便足以讓她一整日心神不寧,患得患失。
所以向來都是他主動來找她說話的。
「心寧師妹。」
「大師兄。」
她向他微微福禮,垂著眼,不敢直視他的眼,怕泄漏自己的意亂,只是听著他喊著自己的名字,她就感到耳根子發熱。
「適才找不著你,還以為你在躲著我。」
「怎麼會呢,只是見大師兄被那麼多人圍著,我便不好過去打擾了。」
她一直有個感覺,大師兄待她,似乎與待其他師妹們不同。
他會主動找她,與她說話,言談間總有說不出的曖昧。
「真可惜,我還真希望師妹來打擾師兄呢。」
听,就是像這樣,刻意壓低的嗓音,話語親昵,而他看她的目光,也比平日深邃。
他是不是在暗示她什麼?
可惜每回她想再多方確認時,總被他人干擾。這時一群師弟妹圍過來,打斷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他移開目光,含笑與眾人說話,而她則陷入了迷惘,糾結著他適 才說的話,是否另有涵義?
她二十歲了,該嫁人了,心中難免有嫁給意中人的憧憬。
她一直在等著大師兄開口,但他除了溫柔的眼神、隱含曖昧的話語之外,從未對她有過逾矩的行為。
若說他對她與對別人沒有什麼不同,卻又會給予其他師妹所沒有的待遇。
他會陪她對招練劍到深夜,會與她共處一房探討心法;會在她生病、受傷時,多次深夜探訪,輕輕為她掖好被子。
他亦會在她有意疏遠他時,又特意過來尋她,拉近彼此的距離。
若非在意她,為何時時關照她?
他心里……應該也是有她的吧?
他沒說破兩人是什麼關系,她也不敢問,總在心中猜忌掙扎。
她不知這樣的情況還要持續多久,有人卻主動幫她問出心中的疑惑。
「我喜歡大師兄。」
黃鶯出谷般的女子嗓音從竹林里輕輕傳來,宋心寧心中訝異。
玉靈宮後山偏僻處有一片竹林,此地人煙稀少,鮮有人來。她平日無事便喜歡躲在此地小憩片刻,鼻端縈繞著淡雅的竹葉香氣,讓她感到心中寧靜,卻沒想到今日 會在此無意中听見小師妹對大師兄的告白。
她的隱氣斂息功夫十分高明,只要她不出聲,沒人能發現她。
「師妹,你尚小。」
「我已經十五歲及笄,可以嫁人了。」
師姊我都二十歲了,也沒嫁人,你急什麼?真是的!現在的年輕女弟子,一個個都不知道矜持為何物。
宋心寧更加凝神斂氣,仔細偷听,因為她更想知道,大師兄會如何回答?
「承蒙師妹厚愛,大師兄心領了。」
宋心寧彎起了嘴角。
「大師兄是不是有喜歡的人?我听說……大師兄對芙蓉師姊特別不同,難道大師兄喜歡她?」
宋心寧一顆心吊得老高。
「師妹,你逾越了。」
「我不信大師兄喜歡她,芙蓉師姊不夠美,性子冷,人又無趣,年紀又大——」
喂喂喂——你是哪個門主的徒弟?敢背後編排我!
「她配不上大師兄。」無禮小師妹說完後,便嚶嚶地哭了。
哭什麼?!罵人還委屈?真是長見識了。
宋心寧很郁悶,她知道自己不夠美,但那是跟玉靈宮的弟子相比,出了玉靈宮,她的相貌也可以輾壓一堆人的好嗎?
原來自己在他人眼中是這個樣子的,就不知大師兄對她是什麼想法?他也認為自己性子冷淡又無趣嗎?
玉靈宮收徒專挑長得漂亮的,這點她早就知道了,就因為知道自己相貌比不過他人,所以她自幼習武就比別人更加努力。
相貌不足的地方,她就在武功上補回來,果然得到宮主青睞,將她收為親傳弟子,成為宮主七大弟子之一,亦是宮主唯一的女弟子。
大師兄輕輕的嘆息聲將宋心寧的心思抓回來,一顆心揪得更緊了。
「我與她乃是同一個師父,理當對她多加關照,你想多了。」
「是這樣嗎?」小師妹哭聲一頓,多了抹歡快。
「身為七大嫡傳弟子,應負的責任自比其他弟子多些,宮主對我們抱以極高的要求和期望,日後將承接長老們的職責,因此我與她必須時時互相督促,切磋武功, 探討心法,相處時日自然比別人更多,也更加親厚。」
「原來如此……」
「因此,」大師兄溫和的聲音轉成了嚴肅。「你不可多想,亦不可亂猜,我是男人,傳出什麼風流事跡,尚且于我無礙,但芙蓉是女子,女子清白比命重要,今日 這話,你不可再對他人言,若是壞了你芙蓉師姊的清譽,大師兄便要執行宮規,嚴懲你的不敬之罪了。」
「啊……大師兄別氣,我知錯了,您別怪我……」小師妹語氣嬌滴滴,怯怕是真,但撒嬌卻足足佔了七分。
大師兄再度輕嘆一聲。「以後不可如此任性……」語氣又轉回了溫柔,竟是多了些寵溺的味道。
宋心寧靜靜地听著。直到今日,她從第三者的角度去听他說話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的溫柔並非她的專屬。
小師妹覺得大師兄待她宋心寧態度特別,而從她宋心寧的角度看去,大師兄對待小師妹又何嘗不特別?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了。
在他眼中,她的特別之處在于兩人同為宮主七大弟子,他待她親厚,也是人之常情。
盡管大師兄和小師妹離開了好一會兒,她依然躺在竹葉堆里沒動。
滿地的竹葉掩蓋了她的身子,平日最愛的竹葉清香,今日卻多了一絲青澀的苦味。
不,不是竹葉苦,而是她的心苦,原來她的心被自己蒙蔽了許久,看不清真相……
直到快晚膳時,宋心寧才回到自己住的屋子。
她是宮主親傳弟子,本該與其他六位親傳弟子同居一院,但因為她是女子,所以得以擁有一個小院。
如今,她十分慶幸自己擁有私人的小院,不至于讓人瞧見她臉上不爭氣的淚水。
她就算哭也是悶不吭聲,流了兩滴淚就止住了,因為把眼楮哭腫了會很麻煩,被人瞧見還得費心解釋。
瞧,她也不是那麼傷心,一想到麻煩,這眼淚就打住了。
她也算料事如神,才洗了把臉,就有人找上門來。
一名雜役弟子送信過來,是娘親寄來的家書。
她關起門,坐在案前,拆開信件來看,看完後,她便一直坐著發呆,連晚膳都沒去大堂吃。
她一夜未眠,看著星辰落下,東方肚白。朝陽初升之時,亦是玉靈宮弟子晨練之時,宋心寧以往會去練武場指點師弟、師妹招式,但今日漱洗完,她出了屋門,朝 宮主的洞府走去。
玉靈宮宮主在听完她的決定後,略感訝異,但深知徒弟性情的她,仔細一想,又好似不那麼意外。
玉靈宮宮主已年近六十,一雙睿智的老眼好似能看透人心,這幾十年來,她都在洞房里閉關,但宮里發生的事,自然有人定時向她匯報。
她慈愛地看著這個唯一的女徒。這徒兒向來性子沉穩,辦事牢靠,決定任何事前都經過深思熟慮,從不莽撞,她向來很喜歡這個徒弟。
可惜,這徒弟資質優異,但在情愛面前,還是女敕了點。
「你可知本宮原打算在下個月宣布讓你接替玉琉璃長老,繼任第八門主之職,你若離去,等于將這門主之位拱手讓人。」
「芙蓉知曉。」
「你可知婚姻大事並非兒戲,事關女子一生,你真不後悔?」
「芙蓉不悔。」
「你抬起頭來,看著本宮。」
宋心寧抬起頭,面露孺慕之情。這世上除了娘親,宮主便是她第二個親人。
「芙蓉能成為宮主座下弟子,又承蒙宮主栽培,是芙蓉三生有幸,然而娘親養育之恩亦必須回報,因此芙蓉決定遵照娘親的意願。」
她目光堅定,語氣誠懇,臉上亦無猶豫之色。
宮主打量她,輕輕點頭。「你既已想清楚,那便好,五日後,你去玉長青長老的府門,領了宮牌下山去吧。」
「多謝宮主。」
宋心寧向宮主磕了三個響頭,便恭敬退出洞府。
在她離開後,宮主幽幽嘆了口氣。
「有緣無分,可惜了……」
也不知這句可惜是可惜誰無緣,又是可惜誰無分,而宋心寧在得到宮主的應允後,便回屋收拾包袱。
五日後,宋心寧決定離開玉靈宮、退出江湖的消息,傳遍玉靈宮七洞十八府門,理由是,她要回家嫁人。
她這個人不喜歡拖泥帶水,一旦決定了就去做,從收到家里寫來的催婚信,一直到向宮主稟明決意,只花了短短一天時間。
一天,她就把自己一生的大事給定下了。
對于嫁人一事,宋心寧自己是很淡定的,可對玉靈宮眾人而言,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上至門主、護法,下至廚娘、管事,就連喂豬養馬灑掃的雜役,無人不知玉 芙蓉師姊喜歡大師兄玉斬。
「芙蓉師姊,你真要回去嫁人?」
玉靈宮弟子將宋心寧四周圍了一圈,七嘴八舌地詢問,不敢相信她突然要歸家嫁人。
「家人幫我訂了親,下個月就要成親了,我得回去待嫁。」面對一雙雙不置信的目光,宋心寧卻是好整以暇,微笑以對,彷佛對于要嫁人這件事,她是很期待的。
大伙兒彼此看了一眼,有人使眼色,用手肘撞了撞,而那個被撞的人,在大伙兒的逼視下,終于鼓起勇氣,問出大家心中的疑惑。
「這個……玉斬大師兄知道這件事嗎?」
面對眾人緊盯的目光,宋心寧這才恍悟,原來她喜歡大師兄的事,眾人都看得出來啊……
幸好她已經調整好自己的心情,無時無刻都能淡定如常。
「大師兄出山去了,我來不及告知他。」
玉斬除了武功出類拔萃,還是個美男子,與宋心寧兩人默契十足,一招一式,無須言語,恍若天成,所以宋心寧這一走,定會有人取代她的位置。而對大師兄懷著 心思的女弟子可不少,勢必將有一場激烈的競爭。
宋心寧本著越是傷心就越要大方坦然的心思,任大伙兒猜忌打探,她始終微笑以對,讓人找不到任何疑點,有人問她未來夫婿是誰?她也大方告知。
她要嫁的人,是太尉府的二少爺。
鄭太尉……那可是個能出入御書房、直接面見皇帝的大官哪!原來他們的芙蓉師姊離開玉靈宮,是要去當官夫人。
朝廷與江湖,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有人詫異,有人艷羨,也有人不舍,在眾多復雜的目光下,宋心寧跳上馬背,微笑告辭,一扯韁繩,一蹬馬肚,留給眾人的,是她策馬而去的瀟灑背影。
離開玉靈宮回家嫁人,這不是一時沖動,而是宋心寧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她勒停馬兒,回頭再看山門最後一眼。
想當年她七歲時,為了保護娘,便跑去武行金刀門拜師習武,本想習得一身武藝,至少不被人欺負,卻巧遇宮主行經金刀門,看上她的根骨,將她帶回玉靈宮,親 自傳授武藝。
她回憶過去種種,女子大好青春全在這里度過,但……她從不後悔。
她勾了勾唇,淡然一笑。
別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