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趕在十一月中旬,一行人終于進入石頭築牆的邊城之一,健康。
這里距離更北邊的軍營約五十里路,半日光景左右就能到達,來來回回很方便,城里也有酒樓和藥鋪、成衣鋪子……大大小小的鋪子,就是人不多,看起來不怎麼熱鬧。
「哥哥,你趕快拉走吧!不要再讓我看到,我要哭了。」單九淨眼眶濕潤,懊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銀子從眼前飛走。
「是呀!快走快走,多看一眼多一分傷心,瞧瞧一路上我們小九多盡心盡力的搖旗吶喊,結果喊破喉嚨還是白費神,如今只能眼看著他的祖宗們離他遠去。」眼界小、見識少,人小心也小,一點點東西就讓這小子戀戀不舍了。
單九淨不禁瞪他,「皇甫哥哥,你很不厚道。」一直在落井下石。
終于有機會模頭的皇甫天絕往她頭上重重一按,「回京後我庫房里的東西隨你挑,能搬多少是多少,別一副小家子氣的模樣了。」
「別按,我會長不高。」這人力氣這麼大,她的天鵝頸肯定壓沉了一寸。
「長不高就長不高,個子小小的也挺逗趣的。」他故意一壓,小家伙腰彎了。
「哥哥救命,皇甫哥哥要謀財害命。」她是女的、女的,不是皮實的臭小子,他真當她是小弟呀!
正在整頓軍容,準備回營的單七鶴一听見妹妹的呼救,三步並兩步的沖了過來,怒目撥開皇甫天絕的手。
「我家小九瘦得像柴火,你就不能好心點放過她嗎?去去去,找別的樂子去,她禁不起你如山重的手勁。」這皇甫也真奇怪,那麼多人想求他一顧,他偏偏愛跟和他相差五歲的小九鬧,兩人看似還頗合得來。
「哥哥,這話很傷人。」她是瘦,但好歹也長些肉了,拿她和干枯的木柴比,她是該哭還是該笑?
看著一馬平川的胸口,單九淨自我安慰,這具身軀還小,尚未發育,再過兩年來了癸水便會抽條,小樹苗長成大樹,她多用青木瓜炖排骨,幾年後也能前凸後翹。
單七鶴撓撓臉,「呃!我是說你還會長大,等大了就不怕壓……」不對,這句話有點怪怪的,似乎不太好。
哥呀!妹妹和你有多大的仇恨,居然讓你妹任人壓,你真是好哥哥呀!
單九淨板著臉說︰「哥哥,少話少招禍。」
「我說錯了?」他撓頭。
「當然是錯了,不管我多大都不能讓人壓頭,若是把我的頭壓扁了,日後變丑了,你怎麼向死去的爹娘交代。」她得找面銅鏡瞧瞧自己是否面目全非了,連她親哥都忘了她是妹妹,而非弟弟,可以粗魯對待!或者該怪她扮得小少年太出色,無懈可擊,沒人看出異樣?
單七鶴一听,臉色微變,「皇甫,你听見了沒,從今爾後不許隨意壓小九的頭,她是我們一家人的心肝寶貝。」
覺得吵的皇甫天絕以小指掏掏耳朵,再輕彈小指。「羅嗦,有軍務在身還不趕快回去,延誤軍機先打二十大板,你出來也夠久了,小心你的血狼軍有異變。」
皇家那一攤爛事一時半刻也厘不清,皇子們一個個大了,也逐漸露野心,開始布局,爭權奪利了。
皇後那一派,以東方承為主,支持三皇子,三皇子是嫡出正統,本就有天然優勢,又有文官那邊的支持,欠缺的只有兵權。
然而皇上更看重皇貴妃所出的四皇子,本朝嫡庶長幼與立儲無關,皇上也不是嫡出,生母的位階並不高,加上四皇子背後的衛國公府有兵權,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單七鶴雖然一根筋,但對于旁人的提醒還是听得懂的,只是……
他憂心地看了眼單九淨,「小九……」他放不下的唯有這妹妹。
皇甫天絕一拍他肩膀,「有我看著,不會有事。」他是渾了點,有些恣意妄為,有點眼高于頂,但不至于不知輕重。
單七鶴猶豫了一下,而後苦笑,「我是怕你欺負她。打從看過單家人怎麼折磨她,我是見風就怕,誰也不信任,唯恐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她又蜷著身子,倒在地上任人潑水任人踢……」一想到曾經目睹的一切,他聲音哽咽。
「他們還敢潑他水踢他?」皇甫天絕目光森冷,散發出森森寒氣。
他才十五歲,卻有著叫人畏懼的氣勢,彷佛他便是擎天巨刀,一劈山河,再劈萬里江山,三劈日月星辰,怎麼看都不是個普通的紈褲。
熟悉他的人都會感慨,皇甫天絕若是加入軍中,必然又是一員大將。
可惜皇甫家手握的兵力令人側目,若是再出一名掌兵的將領,光擁兵自重這一條就足以全族覆滅,雖說如今有皇帝信重,皇甫家仍須謹慎,他也只能被埋沒。
「好了,哥哥,都過去了,以後我們會過得更好,氣死他們。」單九淨不希望加深仇恨,四房已由本家分出,和長房已是兩家人,兩家過得好與壞並不相干,徹底剝離。
「嗯!氣死他們,這次我們把鋪子的貨全部搬光,鋪子又悉數出租,大伯父、大伯母鐵定要賠不少……」一想到兩人為銀子發愁,東借西湊填平損失,他心情好了許多。
忠勇侯豈止是忙得焦頭爛額,還被逼債到走投無路。
以前把四房的鋪子當成自己的,他們可是進了不少貨,大半的貨款尚未付清,打算用賺進來的銀兩付清尾款,但如今銀子沒了,貨也沒了,鋪子又被轉手租出,沒收到尾款的商家紛紛上門索討,一家、兩家還得清,一口氣二十余家哪吃得消?
他們的現銀也不多,接下來還要過日子,所以只能躲在府里足不出戶,日日咒罵四房兄妹沒良心,卷款潛逃不留人一條生路。
「哥哥,你要想他們先前吃掉我們多少銀兩,整整三年,你有收到一錢半兩的銀子嗎?他們吃的、用的,花的全是我們的,現在拿回來的,我還嫌不夠呢!」
「對,哥哥還是想少了,他們活該被人追討,我不同情,日後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哥哥照顧你,給你找個好人家……」
「找個好人家?」這話听來有點古怪……皇甫天絕面色有異。
「不管嫁娶,當然都要找個好人家,難道相中吃喝嫖賭玩樣樣精的五毒人家?嫁娶要看對方的爹娘,若有一個染有惡習,這是結親還是結仇?」單九淨三言兩語便將話頭轉圓了,听不出異樣,扭頭她又催促哥哥,「好了,哥哥,你真該走了,等你把事情安排好我再過去找你,有皇甫哥哥這尊惡神在,沒人敢找我麻煩。」
被稱為「惡神」的皇甫天絕冷冷一哼,倒沒擺出臭臉說兩句戳人心窩的酸言酸語。
「嗯!那我走了,銀子在你身上,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不用省,咱們是大戶。」單七鶴指的是剿匪加從京里帶來的那些,怕有十幾萬兩吧!
單九淨用力點頭,「好。」
單七鶴走得依依不舍三步一回頭,他還真不放心將妹妹交給作風隨興的皇甫天絕,這人最擅長惹禍,沒一刻安分,那張臉更是麻煩,哪里都有桃花債,他一出門,女子往往蜂擁而至。
不過擔心歸擔心,軍務為重,他還是得先回營做一番準備,才好接妹妹入營,她的女兒身不能曝露。
眼看著單七鶴和親衛們的身影消失,皇甫天絕夸張地吁了口氣。
「礙眼的家伙終于走了。」再叨念不休他耳朵都要長繭。
「你說的那個礙眼的家伙是我親哥。」會不會說話呀,在別人面前說人家哥哥壞話,有沒有一點禮貌?這人唯一值得夸耀的怕是只有武力值。
皇甫天絕斜眉一挑,「你先想想要怎麼把這幾十車的東西弄進去,這宅子實在太小了,我家的池塘都比它大。」
「你們是超品國公府,皇上的第二座行宮,我們拿什麼跟你比,有個小角落蝸居就已經不錯了,人貴有自知之明。」她語氣有點酸的刺上兩句。
「牙尖嘴利。」
皇上的確常落腳衛國公府,一年數回,因此外界常戲稱衛國公府是皇上的行宮,不過也為了讓皇上住得好,里里外外做了一番修整,在不超出規制的範圍修到盡善盡美,亭台樓閣、花園水榭、假山水池應有盡有。
「牙尖嘴利也沒用,你皮厚,咬不動。」她搖頭嘆氣,故作勢弱。
「哼!敢暗暗諷刺我,膽兒肥了。」他是懶得計較,不然先拿這只小猴子開刀。
說起來也是奇怪,從京城到邊城,這小子沒少吃一頓,而且還頓頓補品伺候,可是不知是長途遠行的疲累,還是身子損壞太過,他長肉的速度著實叫人憂心,到如今也只比皮包骨好一點,小臉還是尖尖的,好似風一吹就會倒。
難怪他哥哥要擔心了,十歲的弟弟如同七歲小童,個矮皮皺骨伶仃,讓人一看就心疼。
單九淨不知道皇甫天絕在想什麼,一甩頭嘻嘻哈哈的跑上台階,一腳跨在門內,一腳踩在門檻上,大有「我是山大王」的喜感。
「讓你的人卸貨吧!糧食、干貨放一進院,綢緞、藥材、皮毛、香料等放二進院,金銀財寶當然放三進院,我自個兒看管著。」
「放得下嗎?」他嘲諷。
她面上一紅,有些不確定,「先放了再說,見有空屋就搬進去,若是放不下了便往廊下堆,再不濟擱院子里。」
「好安排。」他取笑。
單九淨雙手一授腰,十足小管家婆的姿態,「皇甫哥哥別在一旁看熱鬧,等把東西卸下來後,那些雜草野樹清一清,曜干了當柴火用,還有我要挖一個地窖,你得幫我。」
「連我都使喚上了?」這小家伙膽子比天大,不過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和他很合,簡直是小時候的他。
她嘴甜的一捧,「那是皇甫哥哥疼我,小九記在心里。」
「呿!就你心眼多,以後敢再算計我,小心我揮下你腦袋瓜子。」他指的是一路剿匪之事,他半點甜頭也沒撈著,倒是砍了不少人,好處全落在單九淨頭上。
皇甫天絕口頭上數落到不行,好像很嫌棄似,可是一轉身便嘴角揚高,吩咐一百五十人卸貨、一百五十人除草砍樹、兩百人挖土造窖。
說實在的,讓他們做這些活計真有點大才小用,委屈了這些上得了沙場,下得了殺賊的府兵,他們拿的是刀劍而不是斧頭、鋤頭。
若是國公爺在此,肯定會大罵幾句敗家子,拿起紅纓長槍追打兒子,父子倆大戰三百回合,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直到精疲力盡,兩人都倒下為止。
不過人多就是好,做什麼都快,幾十輛馬車的貨物不到一個時辰就卸完了,還整齊排放在屋子里,真有放不下的就堆在院子里,臨時搭了棚子遮擋風沙雨雪。
等第一顆星子剛剛升起,地窖已具雛形,他們還多挖了三個密室,只要裝上暗門就行,把單九淨樂得笑露八顆牙,直呼這些府兵真上道。
人家出力為她干活,她也不好太虧待人,找了間飯館蒸上兩、三千顆大饅頭,一人四、五顆巴掌大的饅頭總管飽,再切上莊子帶來的臘肉和青蔥炒一大盆,燻鴨、燻雞蒸熟了也是一道菜,煮一大鍋豆腐蛋花湯。
事急從簡,初來乍到她也不曉得上哪買菜,手邊亦無得用的人手,先將就吧!等她把邊城四周模熟了,說不定還能有一番大作為,看似貧瘠的西北其實潛藏著豐富資源,只是這年代的人不知道,把日子越過越窮。
真正的寶在山上、在地下、在無窮無盡的知識里,她比別人佔便宜的是多讀十多年的書,她由書本中、網路里知曉更多的事,這些都能用在生活上。
單九淨忙完了,坐下來吃飯,一邊吃一邊跟皇甫天絕說話,「哥哥說城東有個軍備區,你的人可以暫時借住那邊的營區,在內城比較安穩。」城外常會遇上蠻族打游擊,二、三十人一波搶了就跑,等巡邏隊到了人早就跑遠了,根本追不上。
「嗯!留五十人在這邊守著,其他人過去。」這間破宅子太逼仄,連個園子也沒有,院子小得走兩步就踫壁,皇甫天絕是真嫌棄,住慣了寬敞又大氣的衛國公府,這個三進院他看不上。
「他們睡哪里呀!」單九淨看了看堆滿東西的屋子,一瞬間愣住了,她好像,似乎……問錯問題了,她連自己要睡哪都不知道。
「你該想想的是我們住哪兒,人太貪心沒啥好下場。」他勾唇嘲笑,一副「大爺就是要吃你的、住你的,不把大爺安排妥妥當當,大爺壓死你」的張狂樣。
「這……」她真的頭大了,真請了尊佛來自找苦吃。
目光焦急地來回梭巡,驀地,她笑了。
「皇甫哥哥,那邊剛除好草的空地正好搭帳篷,等地窖里的土夯實了,能擱東西了,我便把些糧食干貨移進去,空出來的屋子讓幾位哥哥們入住。」她說得無比誠懇,幾乎帶了點諂媚,沒辦法,求人時腰桿子要放低。
「小九,你腦子倒是轉得快,連這點也用上了。」皇甫天絕听得好笑,倒是不反對。
「如果你能在離開前再幫我蓋上一間兩層樓的屋子,那我真要感激不盡了。」她指指地窖上方空了的一塊地。
他嗤笑,「小九呀小九,莫非你是守財奴投胎,非要自己守著金山銀山才安心?」
單九淨卻是一本正經,「這是其一,在我的屋子下方造一樓梯,方便我上下,另外我希望挖一條地道直通城外……」
聞言,皇甫天絕面上的冷笑一凝,多了寒肅。
「有備無患嘛,但願我待在健康城的時日不會用上。」沒人能料得到萬一,她這人比較惜命,未雨綢繆。
皇甫天絕俊美的臉龐微微浮起一抹淺笑,「別人說我像妖孽,如今我把這句話送給你,不過……當地道真有用上的一天,你以為你大哥還有命在嗎?」
城破百姓亡,血狼軍身先士卒,他們豈會棄城逃生,唯有一死以護身後的百姓。
「凡事沒有絕對,也許我哥福大命大,還能等到我去救他……不然你當我貪生怕死吧!」人,不能自絕生路,留一條退路有什麼不好。
皇甫天絕目中閃了閃幽光,「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沒人想要死。我會在邊城多待一段時日,看看北方的蠻人有多凶殘。」
「你不走了?」她瞬間愁容滿面。
「不走了。」才剛到就趕人,真是過河拆橋。
單九淨愁眉苦臉的說道︰「我可養不起五百人。」
他一听,氣笑了,對著單九淨額頭一彈指,「好呀!把我的人利用完就想一腳踢開,你真對得起我。」
「人太多……」會把她吃窮。
「那些馬車起碼三成裝的是糧食,吃到明年開春還有剩余……」他算過了,絕對夠用。
「什麼,你要待到明年開春?」嗚!她錯了,不該貪一時之便引狼入室,她悔之晚矣!請神容易送神難。
「你很不滿?」他冷冷揚唇。
「可是開春後我要買人、買地,這些糧食最多撐到秋收,要是京城那邊的莊子沒送糧來,我就要挨餓了……」她不確定邊城的糧食種不種得起來,必須囤糧以防意外。
看她可憐兮兮又一臉惶恐的樣子,氣到腦門發熱的皇甫天絕又瞬間冷靜下來,他發現一遇到小九,他就有被吃定的感覺。
「不許哭喪著臉,多大的事兒,值得你這小鬼發愁,我讓人從江南米鄉運一萬石米來,養不肥你我不姓皇甫。」
啊!好像玩大了,她會不會遭雷劈?
如果她是易瘦體質,怎麼吃都不胖,他要改姓什麼。單九淨不厚道的在心底笑開了。
西北的風,真冷。
時節由十一月進入十二月初,綿綿不斷的小雪下了十來天,雪不大,太陽一出就化了,還不到兩寸高,就是煩人。
皇甫天絕的府兵實在太好用了,簡直是全才,不到十天功夫打好地基、砌好牆、上梁、鋪瓦、粉刷、上漆,同樣的屋子蓋了兩間,一間在隔壁,嫌地小的世子爺把毗鄰五戶人家的屋子出三倍價錢給買了,舊屋拆除蓋新屋,還弄了個他不甚滿意的花園和池塘。
他還是嫌逼仄,小得沒法伸腿,可是在單九淨看來太寬闊了,幾乎有忠勇侯府一半大。
不過她太怕冷了,穿上厚厚的衣物仍冷得發顫,死也不肯踏出燒地龍和火牆的屋子,她擔心凍成人形冰柱。
原本單七鶴要接妹妹到軍營同住,他準備了一間單人的石頭屋給她獨住,可是一看她一出屋面色便發青,加上屋內的地龍十分暖和,寵妹如命的他舍不得妹妹受苦,便改了主意趁著皇甫天絕還在邊城這段時日,讓她住在城里的宅子里,等天氣轉暖了再搬進營區。
單九淨覺得這個安排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皇甫天絕,如果這個人不住家里就更好了,這樣她就能避免每天被他吵……
「小九,你這只烏龜要龜縮到什麼時候?你當你是小姑娘,躲在繡閣里穿針繡花不成……」沒有理由的,皇甫天絕特別愛鬧單九淨,凡事少了他總覺得沒什麼趣事,非把人拉出來陪自己。
「我冬眠了,明年請早。」沒听見外面呼嘯而過的北風嗎?這些人都瘋了,零下的氣溫還在屋外瘋跑。
「雪停了,出來。」他低喊。
「不要。」她有骨氣,該反抗的時候定反抗。
「我不接受不要。」單家的孩子不能嬌慣,以後還得習武,走上武將之路。相處多時,單九淨還是太瘦小了,西北苦寒,怎麼也養不胖,且她為求方便,並未換回女童裝扮,沒想太多的皇甫天絕還是把她當男孩看待,從未發覺自己搞錯了。
「皇甫哥哥,我太瘦了,沒有肉能御寒,我會凍死。」
「不會,有我在。」跟瘦不瘦有什麼關系,街上一群孩子在滑冰,就小九矜貴,人太懶散找借口推拖。
你又不是太陽公公,能給我溫暖。
單九淨在心里嫌棄,「我睡了,養膘,不想害皇甫哥哥改姓。」
他一窒,面色微沉,「小九,要我親自去抓你嗎?」
小小身子僵了一下,翻過身用棉被蓋住頭,聲音悶悶地說︰「慢走,不送,小心路滑。」
皇甫天絕抬頭望天,再勉強地壓下火氣,打他會走路開始,還沒人敢對他說「不」!
玉指修長,美若羊脂白玉,他輕輕一揚掌,手心向外一送內勁,一陣無形的冷風悄然而至,砰地一聲,一扇門被劈開。
「咦!好大的風……」該叫陳叔修修門,修得牢固些。
「小九,起床。」
一道背光的身影立于門口,冷風一陣一陣的吹入。
「呼!好冷,快關門,我要結冰了……」天呀!這是什麼鬼天氣,有零下十度吧!叫人怎麼活?
其實沒她想象中的冷,約零下一、兩度而已,下了雪反而不冷,是她在暖和的屋里待久了,兩邊的溫差大,她才覺得屋外超冷,冰雪怪物等著吃掉她。
「等結了冰我把你放在火上烤,哥哥我這輩子還沒吃過人肉。」皇甫天絕大步往前走,將卷在被子里的小人兒連人帶被的往肩上一扛。
「啊——皇甫哥哥,你要干什麼……」哇!一張口就吃到冷風,嘴唇和喉嚨都快凍住了。
「上山打獵。」
天氣一冷,她腦子也僵硬了,說了一句傻話,「健康城內沒有山,放我回去爬枕頭山。」
「城外有。」小九變傻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她一頓,把頸子往里縮,「太冷。」
「我打下的獵物皮毛都給你如何,夠你做幾件御寒的衣物和氈帽。」老躲在屋里像什麼樣,接下來的一、兩個月只會越來越冷,難道他都要不出門嗎?
「真的?」她有些心動,兩眼睜得圓溜溜,活似那雪兔的眼,清澄嬌憨,帶點不解人事的傻氣。
沒在這麼寒冷的北方待過,單九淨在各方面都顯得遲緩些,反應慢,動作慢,就像冬眠中剛被找出的小熊,還有點神智不清,不知道春天到底來了沒。
可是就這憨頭憨腦的樣子惹人憐愛,讓向來不與人親近,斜眼睨人的皇甫天絕目光一柔,想養在身邊當「寵物」,給她穿上一身毛茸茸的衣物,揉揉她的頭。
「當我的眼界和你一樣狹隘,幾件皮毛就能放在眼里。」敢懷疑他的話,該打。
隔著被子,皇甫天絕不輕不重的往肩上的人拍打一下,年僅十五的他還是好玩的年紀,絲毫不知一掌打在人家小姑娘的臀上,怔了一下的單九淨面上潮紅,惱怒地猛踢瘦竹般的小腳,可惜那點力氣像在搔癢似,習武多年的皇甫天絕根本感受不到,只叫她別亂動,摔了別喊疼。
「你……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當她是米袋嗎?扛著走毫不費力,她也要面子行不行。
「你確定?」他的話語中帶點笑意。
年紀大的孩子總是喜歡欺負年紀小的孩子,連自己弟弟都不太理會的皇甫天絕不知為何特別看單九淨順眼,不逗弄兩下就不舒坦,小小欺壓一下,看她小嘴微蹶的氣惱樣就想笑,偏偏她又無力抵抗,任他擺布,看得他打心底開心。
「非常確定。」裹著棉被的她還沒察覺哪里不對,就是冷,小臉凍得兩腮發紅,很有喜感。
「好,站穩了。」皇甫天絕眼中閃過一絲戲謔。
「當然要站穩,不然跌倒了多冷……啊——好冰、好冰,我沒穿鞋……」腳一踫地,冷意從腳底直穿腦門,被凍得哇哇大叫的單九淨反應可快了,小貓似地往身後的少年身上爬,半掛半抱的纏在他身上。
兩人一個只覺好笑,一個驚慌不已,全然沒意識到男女之別,皇甫天絕把小九兒當小弟看待,玩得順手,暫時沒打算放過;單九淨視皇甫天絕為工具人,好使喚又耐用,還是視金錢如糞土的土豪,跟在他身邊能撿漏,喂飽小荷包。
真的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個自以為精明的傻蛋,各取所需又臭味相投。
「小九,難看。」活像猴子攀樹,死捉不放。
「抱我,我冷。」這人真壞,明知她光著腳丫子還故意放她下來,她記他小本子。
皇甫天絕笑著將人提高,「還冬不冬眠呀?」
「該冬眠時就冬眠,人不能和天氣對抗……」她節操比天高,絕不向惡勢力低頭。
「嗯!你說什麼?」他作勢要將她往雪融處一丟。
喝!什麼節操、什麼骨氣,一下全嚇走了,單九淨忘了自己前世年紀已二十有七「高齡」,連忙抱緊俊少年頸項,「我說人又不是熊,干麼冬眠,太頹廢了。」
「然後呢?」看著在頭邊蹭呀蹭的小腦袋,他心情愉悅的改提為抱,若是皇甫家的人看到他此時的神情,肯定嚇到跌坐在地,反常、反常、太反常了,天要變了。
單九淨擠出皺巴巴的笑臉,小嘴抹了蜜地直捧他,「打獵去,我給皇甫哥哥提箭袋,你左打猛虎右殺狼,一腳踢碎蛟龍頭蓋骨,再給小九割幾只熊掌,咱們去大開殺戒,把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網打盡。」
嘴角一彎,他裝嚴肅,「還大開殺戒呢!你就兩只手,能提多少獵物,一只小羔羊就能壓得你爬不起來。」
說到小羔羊,廚房那邊傳來羊的叫聲,單九淨有點納悶,哪來的羊,她不記得家里有養羊。
「你哥讓人從軍營給你送來的,他們去巡防時在黑水河邊捉了十幾只,讓你炖羊肉湯吃,補補身。」
「嗯!哥哥疼我。」有熱湯喝了,還能大口吃肉,老吃腌肉、燻雞都快吃膩了,越到年節菜蔬少得叫人絕望,她覺得自己都快像塊燻肉了,掛在檐下風干。
「我不疼你?」皇甫天絕有較勁意味。
「疼,可是若能讓我穿上鞋子那就更好了。」她露出渴望的眼神,眨巴眨巴的賣萌,仗著孩子幼小身軀賣萌太可恥,可她別無他法。
「少裝出一副可憐相,好像我虐待你似,哥哥我是正人君子。」一說完,他抱著人往屋里走。
嗟!什麼正人君子,分明是小人得志。
被擺到椅子上,心里剛碎完一口的單九淨忽地驚住了,兩眼睜得又大又圓,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他……他在做什麼?
「腳真小。」還沒他手掌心大。
「皇……皇甫哥哥,我自己來,你別費心……」她驚到結巴,差點咬到舌頭。
「別動。」他一喝。
「我沒動。」她都快哭了,腳在人家手上,她真的一動也不敢亂動,萬一他凶性大發,像扭斷土匪脖子一樣將她腳踝折了,那才叫痛。
可是看他像變態一般地在她玉白小腳上模來模去,又輕輕地幫她穿上縫了好幾層細布的兔毛邊短靴,她心中很驚惶,讓皇上的小舅子跪在腳邊給她穿鞋會不會被雷劈呀!
哎呀!心慌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