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一名玉冠束發,身著錦衣華服的中年蓄須男子兩眼圓瞪,面帶憤怒。
是的,憤怒,極度的憤怒。不是傷心難過或是不舍,而是像貓兒被踩著尾巴般,弓著身子豎起毛,露出利牙和尖爪想將眼前跪著的少年撲殺。
他是忠勇侯,單家這一任的家主,同時也是他面前雙膝落地,身上微帶血腥味的銀甲少年的大伯父。
單家一共有七房人,老侯爺即便長年駐守邊關,也不耽誤子嗣的延續,除了長房和四房外,其他五房人皆是庶出。
四房老爺與忠勇侯乃同胞兄弟,而下跪之人便是四房長子,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將軍單七鶴。
說起來一母同胞的手足理應比其他庶出兄弟更親近,可是單四自幼便比長兄出色,不論文才武功,甚至是長相,都遠遠將其他兄弟拋在身後,為京中四杰之一,深受父親和當今皇上的信重,這讓單大向來有被打壓的挫敗和嫉妒。
而讓兩兄弟關系真正破裂的,是忠勇侯這個爵位。
對于承爵人選,老侯爺多有猶豫,連皇上都有意下旨立單四為世子,可單四為了兄弟情誼而和老父聊了一夜,終是長子襲爵。
雖然最終爵位還是落在自己頭上,可生性昏庸、私心重的單大依然記恨在心,對單四越發冷淡,還多次陷害,有了極其嚴重的瑜亮情節,認為有他無我,兄弟間的裂縫竟深刻到無法挽回。
而當單四娶妻之後,兩房人之間又添新的矛盾,或許是物以類聚,忠勇侯夫妻似乎性子相同,都是無容人之量的人,打從單四夫人一入門她便心生嫉妒,嫉妒其秀麗溫婉的容貌,以及身為鹽商之女所帶來的驚人嫁妝,尤其她發現丈夫對弟媳有不可言說的企圖,她更把單四夫人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忠勇侯夫妻眼看著四房人越過越火紅,單四夫婦鶼鰈情深,兩人之間插不進第三人,心里的不甘和怨恨便更深,時時想著如何算計四房,將其打壓到底。
經過這些年,單四夫婦身亡,四房只余單七鶴兄妹兩人,照理說只能任憑他們拿捏,讓忠勇侯夫婦萬萬沒想到這個佷兒甫從邊關回來,就敢違抗他們。
「是的,分家。」單七鶴眼神堅定,緊緊抱著懷中一名面色偏黃,身形瘦小的藕色衣裙小泵娘,感受到她的瘦弱,他越發堅決。
「放肆!太無禮了!這種忤逆犯上,不知輕重的話也敢說出口?你爹娘是怎麼教你的,教出你這不忠不孝的狗東西,當著祖父的面也敢提分家,簡直是膽大妄為……」
忠勇侯怒氣沖天不是因為單七鶴提出分家,而是他居然敢目中無人,無視他高高在上的地位,當著眾人面前挑戰他的威嚴,絲毫不把他這個大伯父看在眼里。
望著單七鶴和親弟弟極其相似的容貌,忠勇侯的心中沒有一絲心虛或者歉疚,反而想起昔日被四弟壓了一頭的羞辱和恨意,心中的怒火如野火燎原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我爹娘死了。」單七鶴說時語氣含著恨。
本來他的爹娘可以不用死的,身為老四的爹上有三名兄長,除非他們都戰死了,否則輪不到他爹遠赴邊關,可是就有人這般無恥!
長年征戰的祖父一身病的從戰場上退下來,理應由長子接手,大無畏的披甲上陣,接下單家三代血汗拚搏出的血狼軍,承繼先人們的輝煌。
誰知就這麼巧,遠赴邊關前夕,他這大伯父突然墜馬了,把腿摔斷,不良于行,又如何掌兵?二伯父倒有心搶將軍之位,可是刀里來、火里去,浴血全身的血狼軍不服庶出,他們只接受嫡出子嗣,因此他爹代兄去了邊關,說了一年後再由兄長接手。
可惡的是大伯父在他爹離府後十天便能走能跑,還偕友到城外的莊子賽馬,快活似神仙,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他是貪生怕死,故意裝病,壓根沒打算履約。
如此也就罷了,最可恨的是,他爹會死不是死于敵強我弱、敵眾我寡,而是糧草不足,餓到宰馬了,哪有法子作戰?那一戰,負責運送糧草到邊關的便是他這個好大伯父,他足足遲了一個半月。
這樣不孝不悌,不慈不賢之人,有何理由來斥責他?
忠勇侯一滯,佷兒濃濃的恨意讓他面色陰沉,「你爹娘死了與我何干,那是他們福淺命薄、時候到了,不是你分家的理由,你祖父尚在,你提出分家將他置于何處!」
老侯爺面無表情的坐在上位,看似老態龍鐘,眼中無神,戰場上留下的暗傷折磨著他,但仔細一看還是能看見他眼中一絲絲的傷感和痛色,不知是為長子或孫兒而起。
單七鶴冷笑,手一松開,露出他妹妹瘦得顴骨突出,皮包骨的面容,「不說我爹娘、大伯父、大伯母可敢直視小九,你們睜大眼看看她,看看她現在的模樣,我與爹在外浴血奮戰,我娘親和小九理應被安然照料,事實卻是我娘親死了無人報喪,小九被折磨得有如街邊乞丐,你們一點也不心虛嗎?」
單七鶴的句句怒斥都包含對妹妹的心疼,以及氣自己的不夠用心,將她留給一府的豺狼虎豹,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他就要失去唯一的妹妹。
父親死後,他代替父親接管血狼軍,誰知在邊關待三年,他被御史台參了一本,指他貪權、不孝,母喪而不歸,枉為人子。
他才知爹走後一年,娘也過世了,他向上司告假,帶著三百親衛馬不停蹄地返京祭拜亡母,同時憂心妹妹這兩年來不知是怎麼過的。
當時他想,妹妹想來會因為爹娘接連過世而傷心,可至少應該衣食無憂,可誰知他看到的是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幾無氣息的瘦小人兒,四、五名老婦、丫頭圍著她謾罵、取笑、用腳踢她,更甚者在她臉上潑水。
妹妹瘦骨嶙峋,穿的是陳舊的藕色衣衫,身上毫無首飾,旁邊的丫頭卻是穿金戴玉,面色紅潤,兩頰豐腴,花枝招展。
見狀的他氣瘋了,感覺眼前景物都帶著血色,他拔出親衛腰上的劍,一人一劍刺穿她們的胸口,沒放過一人,而後他幾乎是抖著手抱起妹妹,那小小的身子有如大火燒過的柴火,一踫就碎。
那時他不禁哭了,哭得像無助的孩子,淚水如雨直落,要不是妹妹用細瘦的小手輕拉他衣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看見她微微蠕動干裂的唇,無聲地說著「大夫」,他才趕忙讓人找大夫醫治。
在生死關頭徘徊了七天七夜,好不容易救回一命的小九只對他說了兩個字︰分家。
是啊,這如同地獄的地方,哪里還能讓小九待下去?
這七日,除了照料妹妹,他也打听出了過去幾年,娘親和妹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哪怕會因此背上忤逆罪名,他都要帶妹妹離開。
「那……那是小九太嬌氣了,這也不吃、那也不吃,整天哭著喊要娘,你娘都死了,我上哪兒給她找娘。」瞟了一眼的忠勇侯還真有些心虛,不敢看那雙黑又亮,深幽地映出他內心卑劣的眼。
「哼!愛里多少孩子,我哪里照應得來,這一府大大小小的事兒忙都忙不過來,你以為我當家不費神嗎?整天盯著你使性子的妹妹,看她一天吃幾口飯不成。」忠勇侯夫人顧氏理直氣壯,把過錯推給比她二子一女還小的小佷女。
她甚至覺得人沒死真是太可惜了,要是小七再晚回幾天,就可以替他妹妹送葬,人死了一了百了,省得再給她找麻煩。
「呵!呵!這麼喪盡天良的話也只有你們兩個良心泯滅的人才說得出口,才三年,短短的三年,我娘死了,我妹妹也在鬼門關前走一遭,你們當初允諾我只要我接下血狼軍,便會善待我娘和妹妹……而今……」單七鶴突地仰天狂笑,眼神卻是冷冽如刀。「當年大伯父是不是也用這樣的話哄騙我爹,讓他代你去送死?」
惱羞成怒的忠勇侯厲聲一喝,「荒謬,你竟敢污蔑本侯爺!是你爹看重手足之情才自願前往邊關,本侯爺並未逼他,舞刀弄槍是你爹的愛好,他樂意的很。」
「呵!左一句本侯爺、右一句本侯爺,在自家人面前你擺什麼譜,喊你一聲大伯父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你以為你有那麼大的臉讓我跪你,我跪的是祖父。」他滿臉譏誚,用不屑的眼神斜睨忠勇侯夫婦,在他眼里,他們已不是親人,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倏然起身,氣勢威嚴,「你不過是無實職在身的侯爺,品階連三品都不到,不受皇上重用,宮宴也未能出席,而我是正三品虎狼將軍,依官階而言你還得向我行禮!」
皇上不重長幼,只看實力和品行,當年的單四才華洋溢,皇上打算培植他作為左臂右膀,執掌一支衛軍,可誰知忠勇侯膽小懦弱,為了不戍守邊關,耍了陰謀詭計,讓單四遠赴邊關,皇上心中那個惱火呀,快要噴薄而出了,怎麼看忠勇侯怎麼不順眼。
這時皇上還沒想到忠勇侯為了點嫉妒能置家國于不顧,才在戰時派他押運糧草,誰知他當真干出延誤軍機的大事,于是嚴懲忠勇侯。
從此忠勇侯身上沒了實職,在侯爵之中,品階也是最低的,在京城混的都是明眼人,看出皇上對忠勇侯的不喜,漸漸地,忠勇侯府淪為不入流的府邸,逐步式微,幾個正值議婚年齡的小輩都難找到好人家,連四、五品官員都避之唯恐不及。
本來皇上也打算多看顧單四的妻女,可這畢竟是臣子的後宅之事,他過度關注怕是會引來非議,這才讓目光短淺,被嫉妒和怨恨蒙蔽的忠勇侯等人有折磨欺凌單四妻女的機會。
「你……」氣得臉漲紅的忠勇侯食指一指,幾乎要給佷子一腳,踹得他口吐鮮血。打臉,大大的打臉,居然拿他最在意的事來說嘴,他這輩子最大的痛處便是得了爵位卻失去里子,硬生生讓人笑話了好幾年,即使老四去世了還一再被拿出來比較,他永遠是被嘲笑的那一個。
「夠了,一人少說一句,各自退讓一步,自家人有什麼好吵的,家和才能萬事興。」老態龍鐘的老侯爺終于睜開他混濁的眼,卻沒了過去殺伐決斷的銳利
「爹,不是我想吵,你看看老四養得是什麼兒子,對長輩不敬還當堂咆哮,我要是不管教管教他都要爬到我頭上撒野了。」忠勇侯宛若孩子,幼稚的告狀,心中恨恨地想,最好請出家法,狠狠打上一百軍棍,打到皮開肉綻,沒力氣瞪他。
「哼!人在做、天在看,我爹怎麼死的大家心知肚明,若非祖父拿昔日的功績向皇上求情,你這侯爵之位還坐得了嗎?」單七鶴說出大伯父最不堪的事實,存心撕破臉。
延誤軍機照理是死罪一條,盡避他說得天花亂墜、天雨路滑、橋斷阻路,可死去了五萬將士卻是不爭的事實,一時的私心造成重大軍損,實不可饒恕。
偏偏老侯爺為這僅存的嫡子求情,最終皇上擼了他的官職,降他品階,不許他上朝議政,罰俸十年。
想到那些拿不到手的銀子,忠勇侯怒不可遏,「爹,你听听他說了什麼,根本是大逆不道,早就不知孝道為何物,我們單家不能有此不肖子孫,除族。」
「除族?」單七鶴冷冷一笑。「除了族我便不是單家人,那麼戍守邊關是你去呢,還是你那兩個貪生怕死、窩囊廢兒子去,不要怕得尿濕了褲子……」
他正要往下說,把無恥至極的大房人削得灰頭土臉、體無完膚,卻感覺懷中的妹妹忽然捏了他小指,他低頭就見妹妹朝他一眨眼,用眼神提醒他正事要緊,別扯出太多旁枝細節。
看著妹妹靈動的眼眸,單七鶴眼眶紅了。
已經十歲的小九從外貌上看來像六、七歲的孩子,全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他一喂她肉粥就吐,大夫說這是長期吃不飽所造成的,得用米油先養胃,半個月後才能吃稀軟食物。
他的妹妹呀,從小被他和爹娘寵到大的寶貝兒,沒吃過一點苦、受過一點罪,要星星不敢給太陽,捧在手掌心呵護,可如今卻險些被餓死,他的心好痛好痛呀。
堂堂一個忠勇侯府連個孩子都養不活,要它何用?
不分家咱倆兄妹都沒活路——妹妹這麼說,小九自幼聰慧,比他聰明一百倍,娘說過,要他听妹妹的。
畢七鶴不曉得他心中的聰明妹妹早就不在了,在他回來的前兩天就已經魂歸九天,因為不受重視而沒人發現她死了,經過一夜後尸體早就僵直,天外一抹異世魂魄入住,她胸口才有起伏。
如今的單九淨,在穿越前是一名護理師,她也姓單,叫做單妙兒,有可能是單家後代,幼時與原主有七分相像。
她是幫急診室的閨蜜代班,誰知黑道大火並一路追殺到急診室,她被流彈誤傷丟失了一命,來到這個世界一天,又遭人欺凌,可真是多災多難。
穿越前,再三個月她就要結婚了,嫁給家中經營藥廠的高富帥中醫師男友,兩人認識六年,交往三年半,是最被羨慕的一對,喜帖都發出去一半了……
「不除族、不除族,我不去邊關……」
他的兒子們也不去,可是……忠勇侯兩眼一沉。「不過仍可以族規處置,本朝以孝為大,本侯爺得打你幾板子才能以儆效尤!」
一听大伯父要以長輩之勢壓人,早已怒火滔天的單七鶴將手放在劍柄上,他不介意多殺幾個人陪葬,只是,妹妹軟軟的聲音阻住了他的動作。
「哥哥,大伯母腕上的白玉龍鳳鐲子是不是娘的。」這個便宜大哥真沒用,吵架也吵輸人,她教了他三天還不能一擊必殺,這腦袋真是都長肌肉,還是要她出面。
「娘的龍鳳手鐲?」單七鶴驀地睜大眼,死命盯著。
顧氏一听連忙用手一捂、掩耳盜鈴,「什麼妳娘的,那是我在玲瓏閣買的,只是長得相似而已。」
單九淨虛弱地說︰「那是我娘的遺物,我記得很清楚,手鐲內側刻了一個『青』字,我娘的閨名,大伯母敢拿下來一看嗎?」真的假不了,她腦子里一堆原主的記憶,還得花時間梳理。
顧氏冷瞪著骷髏似的小人兒,不發一語。
「還有,玲瓏閣也是我娘的,若是大伯母買的便有付錢,哥哥,你去查一查,那全是我們的銀子。」吃下去的都得吐出來,她得替死去的原主討回公道,不讓她死不瞑目。
「妳……」她居然想查賬?兩個小東西也想從她嘴邊奪食,華氏那賤人的嫁妝早就是她的囊中物,里面的掌櫃、伙計全換上她的人,他們想拿回去是不可能的事!
顧氏正想厲聲駁斥,單九淨已經又把矛頭指向了忠勇侯。
「哥哥,大伯父腰上系的螭龍玉佩是爹的,他偷了爹的東西。」真不要臉,還敢堂而皇之的配戴,他真當別人都不長眼嗎?
「胡扯,這是我的,妳爹哪有螭龍玉……」
忠勇侯話還沒說完,一陣風似的身影扯下他的腰飾,又月兌下顧氏手腕的白玉鐲子,眨眼間,送到小泵娘面前。
「是我爹娘的,大伯父想欺君罔上嗎?這玉佩是皇上賞賜,只要去內務府查就一清二楚了,大伯父你敢嗎?強奪御賜之物,該是個什麼罪名?」
「小九,妳這是想陷侯府入罪嗎?」忠勇侯氣急敗壞,「還有你,單七鶴,你也太不象話了,竟敢動手強搶,你眼中還有沒有侯府的存在!」
單九淨才不理他,一項項的細數,「我爹書房內的擺設物件、字畫、古玩,我娘梳妝台上的首飾,庫房中的皮料和布料全都不見了。哥哥,我們要不要報官,讓京兆尹來查查,家里遭賊了可是大事。」
「不許報官,你……你們……非要把事鬧大嗎?」想到自己書房內的小金庫,忠勇侯面上發急。
「祖父,還不讓我們分家嗎?是不是想逼死我們四房,不給我爹我娘留後。」
單九淨這話說得極重,令想做和事佬,兩方都保全的老侯爺頹然垂下雙肩。
老侯爺做著最後的掙扎,「小七、小九,祖父知道你們委屈,可非要鬧得這麼僵不可嗎,終究是一家人……」
「前提是大伯父有把我們當親人看,孫女不信大伯父和大伯母全然不知孫女所受的凌辱,就連祖父你也睜一眼、閉一眼的由著他們,如此的冷血,孫女心寒,還是不做一家的好。」
老侯爺面子掛不住,咬牙道︰「……小九,妳姓單。」不分家,她是侯府嫡小姐,一分家,什麼也不是。
「是,我姓單,但祖父除了知道我排行為九,還曉得我的全名嗎?」
老侯爺有十五位兒孫,平時小一、小二、小三的喊人,大概只有大伯父那一房的嫡出他才記得牢吧!連孫女的名字都不知,哪里像是一家人?她才不相信這樣冷酷的家族能給她什麼幫助。
「這……」老侯爺想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幾個身影和名字,長孫女一嬋、長孫二軒、次孫三逸……然後呢?沒有然後。
「祖父要是舍不得分家,我和哥哥就去敲登聞鼓、告御狀,求皇上捋了大伯父的爵位,貶為庶民,強奪御賜之物此乃大罪,大伯父去坐牢吧!祖父還有五名庶子養老送終,你可以放心。」她也想給別人留一條後路,可別人卻只想把她推向絕路。
「不許告!」老侯爺喘了幾口氣,頹然道︰「好,我同意……分家。」
逼到喉嚨口了,不分成嗎?
單九淨打開手中的冊子,「這是我娘的嫁妝單子,希望我一樣一樣都能瞧見,若是少了一樣便用同等價值的東西補上,或折抵銀兩。」
顧氏忍不住尖叫,「什麼嫁妝單子,少拿來唬人,我找了好幾個月都找不到……呃!本夫人的意思,那是假的,不作數。」
「大伯母可以不承認,不過我娘的嫁妝單子官府那里是有留存一份的。」
原主的娘華點青臨終前特意叮囑原主,並告知她藏私房的地方,大房偷、搶、拐、騙弄去的不過是十分之一。
這些年,顧氏不時刁難華點青,還仗著當家主母、長嫂之便克扣四房吃食和月銀,逼著她拿出私房為侯府添些進項。
華點青想保護原主,所以散點財喂一喂兩頭不知足的豺狼,有了銀子在手他們才不會多想,絕大半的私產她還是留給自己兒女。
「什麼?」顧氏臉色大變。
單家的家規是父母在,不分家,但不得不分家的時候,因為嫡長子要奉養雙親、主持祭祠,故而分走二分之一的產業,另一半再分成兩份,一份分給嫡出,一份分給庶子,若嫡多于庶,則變成三分之二歸嫡出,三分之一為庶出。
也就是說單家四房可分得單家四分之一的產業,至于媳婦的嫁妝,自然都歸屬于媳婦自己或者其子女。
可是忠勇侯不滿意,他認為單家的財產都該長房所有,包括華點青的嫁妝,誰都沒資格和他爭產。所以四房佷子一提出要分家,他第一個念頭不是無爹無娘的孩子實在可憐,而是有人來搶他銀子,他憤怒異常,直想一口咬死親佷子,他很後悔沒有及時斬草除根,忘了幼犬會長大。
顧氏亦然,拿到手的東西怎麼可能吐出來,尤其是華點青的嫁妝,那可是一大筆財產,夠她一輩子享用不盡了。
可她沒想到華點青會這般狡詐,事先將嫁妝單子在官府那兒備了一份!
在單九淨的威脅下,盡避忠勇侯夫婦不願拿出來,卻還是得如實交還,要不然上了官府更難看,他們咬牙切齒的想,兩只狼崽子是不顧一切豁出去了,他們卻還要為了子女著想,還要那層臉皮。
看到一件一件四房私產被搬走,忠勇侯夫妻心都在滴血,他們赤紅著雙眼,充滿仇怨,恨不得要將被分走的財產搶回來。
忠勇侯眼里閃著凶光,「以為刀口沾過血的小七才是最狠的,需要提防,沒想到最狠的居然是府中這只,早知道就在她娘入土那天扔進湖里淹死。」養虎為患,反咬他後腿。
「當初我就說弄死她,省得賠上一筆嫁妝,你東怕西怕的,怕人說閑話,遲遲不肯下手,把那小賤人弄死,再等那小子死在戰場上,四房的財物不都歸我們大房?」想到錯失的錢財她就恨,都攢在手掌心里還被它溜掉。
「我哪曉得兩個孩子而已,居然有膽子翻天,我這是陰溝里翻船,被陰了一把!」忠勇侯冷聲道。來日方長,他還是有機會扳回一城,只要那小子返回邊關,被留下來的小九兒還不是任他拿捏,始終逃月兌不掉。
「好在我事先取走了地契、房契和一些現銀,華氏的嫁妝鋪子誰也拿不走……」
顧氏自鳴得意,還向丈夫炫耀一番,兩夫妻捧著一迭紙笑呵呵。
殊不知本朝契書分白契和紅契,白契是民契,在誰手中便是誰的,紅契即官契,在官府里辦過登記,有名有姓,原主丟失了舊契便可再辦新契,原有的舊契作廢,只認新契。
身為鹽商之女的華點青熟知契書的重要,因此全到官府辦了登記過戶,分別過戶在兩名兒女名下,顧氏沒有行商經驗,壓根沒想到這些,她喜孜孜地拍拍懷里的契紙,想著滾滾而來的銀子,可單七鶴、單九淨早就重新申請新契,她當寶貝看待的契紙實則是一堆廢紙。
不過更狠的還在後頭。
另一邊,單七鶴帶著妹妹搬出忠勇侯府,暫居在母親留下的一座宅子里,兩人才在這兒住了一天,隔天一早就有人上門來拜訪。
「嘖!嘖!嘖!這只皮包骨的猴子是你的小九?你是不是從不喂食呀!養得這麼瘦。」瘦伶仃的,連二兩肉也沒有,要不是那雙眼楮還會瞪人,說是死人骨架一點也不為過。
你才是猴子,一家都是美猴王的子孫!
單九淨睜大眼,狠狠一瞪,面對眼前的「美色」毫不心動,只想咬他,萬萬沒想到這個訪客說話這麼難听。
這個錦衣少年看起來和單七鶴一般年歲,約莫十五、六,玉面紅唇、星目朗眉,笑起來有如春天百花開,只可惜有點輕佻,吊兒郎當,把他一身的仙氣沖散了,如同不學無術的浪蕩子。
「哼!我家小九就是餓的,忠勇侯府那群雜碎根本不配為人,小九,別怕,以後跟著哥哥,哥哥一定把妳喂回以前的模樣。」
看到妹妹面黃肌瘦,骨頭上包著一層皮,心頭發酸的單七鶴十分自責。
如果他再早一點回來,不把血狼軍的責任擔在肩上,也許他娘就不會死了,妹妹也有他照顧,不用飽一餐、餓一餐的看人臉色,還被惡奴欺負。
但若是血狼軍落入別人手中,那他兄妹只怕死得更快,大房一向與四房不和,若是他和妹妹再無依恃,叔叔伯伯們大概會生吃了他們吧!
「你要帶他去邊關?」錦衣少年眉頭一皺。
「有何不可。」如今他只相信自己,不願妹妹離開眼皮子底下,骨肉嫡親都有意加害,他還能信誰。
「這麼小的孩子不能進軍營吧!你會害死他。」仗一開打,跑都比別人跑得慢,一刀逼近,腦袋瓜子就沒了。
「小九十歲了,我可以安排她在營地里打雜,當個火頭兵。」沒多想的單七鶴只想把妹妹帶在身邊,忘了她是小泵娘。
單九淨的衣裙都被居心不良的僕婦丫頭,或偷或搶的拿走了,只剩下兩件發舊泛白的衣物,衣袖、裙襬也過短,看了心疼的單七鶴便將自個兒幼時穿過,還有七成新的衣服給了妹妹,還梳了個男童頭。
乍看之下,小小的干瘦人兒像個男孩,貪圖便利的單九淨也沒想過要換回女裝,之後還這麼一路到了邊城,讓人誤會她是單七鶴的胞弟。
單七鶴腦子太直,也忘了向人介紹小九是妹妹,大家小九、小九的喊著,當弟弟看待。
「什麼,他十歲了?」分明看起來才六、七歲大,瘦小的個頭剛過他的腰,矮不隆咚的,他一手按住便寸步難行。
「還不是那府里的人害的,不給吃、不給穿,任憑自生自滅,我家小九能撐到現在可說是老天保佑了。」他越說面色越陰沉,兩手握成拳,若在邊關,忠勇侯兩口子不是人頭落地,便是少只胳臂缺條腿。
別看單七鶴才十五歲,為了服眾,他是殺過人的,十二歲入營,他由一開始的恐懼,見血便吐,到如今已經麻木了,坐在死人頭上,也能大啖干糧。
「你就這麼算了?」錦衣少年由鼻孔嗤哼,他最看不慣恃強凌弱,要欺人也是他先上,怎能讓人先行一步。
「不然呢!我還在天子腳下殺人嗎?」祖父還在,他不能動手。
錦衣少年擠眉弄眼地說︰「咱們想個辦法討回公道,我幫你。」有好玩的事不讓他摻一腳,他鐵定翻臉,不做兄弟。
單七鶴不解,「咱們?」跟他有什麼關系。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拍拍胸脯,一臉正氣。
「別吧!你要有個好歹,我賠不起你府上那些大人……」他可不自找苦吃,專做得罪人的事。
「我有法子,一點都不危險。」整得人哭爹喊娘,生不如死。
突然冒出的細軟聲音讓兩個少年低頭一看,就看到一雙閃著亮光的杏眼。
單九淨不直接說方法,反而看著錦衣少年問︰「哥哥貴姓?」看他的穿著定是出身不凡,听其語氣,必是家中受寵之人,且家族在京城小有勢力。
錦衣少年剛要開口就被一陣搶白。
單七鶴迅速回答,「他叫皇甫天絕,衛國公世子。」要不是兩人小時侯不打不相識,他還真不想結交。
「衛國公府,衛……咦!他是皇貴妃的娘家人?」在原主的記憶中,皇貴妃乃四皇子之母。
「單小七,你舌長七寸是吧!小九問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回答個什麼勁。」皇甫天絕不滿地往好友肩頭捶了一拳,看似虛軟無力卻融入巧勁,打人無傷可痛得齜牙咧嘴。
「輕點,骨頭要被你敲碎了。」單七鶴一說完又趕緊叮囑妹妹。「離他遠一點,這廝不是好人。」
「啐!你才不是好人,本世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沒有比我更好的人了。」他一把推開「造謠生事」的人,看小九是越看越順眼。「說,什麼好法子,哥哥我幫到底。」
「我要向你借人。」單九淨目光澄淨。
「借多少?」
「五百人。」
「行。」他不問原由,任性得叫人發指。
「然後你的人手和哥哥的親衛們同時行動,不能走漏風聲,丟人、拿錢、搶貨,在兩刻鐘內完成,然後走人。」
「丟人,拿錢?」皇甫天絕一臉興致勃勃,發亮的雙眼快將人眼閃瞎,十足的唯恐天下不亂。
「搶貨?」單七鶴低喃,心想要改行當土匪了。
單九淨解釋幾句,兩名少年被她的狠勁驚著,可也樂到嘴都闔不攏,佩服她腦子長得好,這麼叫人吃悶虧的事也想得出,換做他們絕對不行,太厲害了。
三日後,華燈初上。
一群青衣人行動快速的沖入華點青生前明面上的嫁妝鋪子,二話不說的捉起鋪子內的掌櫃、伙計往外丟,再將賬簿、銀子一把捉,暗櫃里的當然不放過,而後再把店里的貨物全搬個精光,連個線頭也不留下。
青衣人們訓練有素,做這些事的時間,前後花不到兩刻。
米鋪的米、綢緞莊的布料、玲瓏閣價值數萬兩的金銀首飾,以及酒樓的干貨、食材,茶行、繡坊、當鋪、胭脂鋪、古玩店、書肆、釀酒坊……全都搬空,只剩下一個空殼子。
隔日,在鋪子門口張貼「出租」的紅紙,一次租六年,六年租金一次拿,願者到衛國公府門前交錢訂契,保證童叟無欺。
氣急敗壞的忠勇侯夫婦以為歹人入鋪行搶,連夜到京兆府衙門報案,捉出萬惡的匪徒,追回失銀和失物。
可京兆尹氣定神閑地請兩位喝安神茶,有些看笑話的指出此案並非竊案,而是鋪子的主子要收回鋪子不做生意,改為出租鋪面,主家有事遠行不在京中。
「妳說妳有契紙,這些鋪子是妳的?請問過戶了嗎?妳手上的契紙全是蓋了官印,屬于官契,除非本人親自來換契,否則並無用處,前不久這些契紙的主人才來說丟失了舊契,本官已全部換上新契。」渾不吝的衛國公世子開口速辦,他能不照辦嗎,這人可是連皇子都敢開扁的。
「什麼?」聞言的顧氏眼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