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當天,穆雪松跟胡成庵回到受天城。
一進穆府,所有人便前後簇擁著,個個歡天喜地,一時間院里人頭攢動,十分吵嚷。
在簇擁下,他們往崇儒院的方向前去。一進崇儒院,那些歡喜著主子平安歸來的僕婢們也只能在院門外探頭探腦地湊熱鬧了。
院里,穆知學、穆夫人及穆雪梅早就滿心期待地等著他過來請好報平安。
穆雪松的神情看來有點疲憊,但精神還不壞。
「爹,娘,孩兒回來了。」穆雪松上前福了個身,恭敬地說。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正好趕上元宵。」穆夫人心頭那顆懸著的大石總算落下,臉上也總算有了輕松的笑意。
「人說這元宵便是一家團圓、親人相聚的好時節,真是一點都沒錯。」穆知學說。
跟著穆雪松一起進來的胡成庵兩只眼楮巴巴地看著對他視若無睹的穆雪梅,涎著笑,一臉討好又討饒。
「穆老爹,元宵何止是親人團圓之日,還是有情人相會之時呢!」胡成庵邊說邊瞅著對他視而不見的穆雪梅。
穆雪梅本就惱他,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瞧不順眼。
這時,周學寧听聞穆雪松回府了,立刻從文濤閣趕來。
「學寧。」穆夫人瞧見她,一臉興奮地喊她,「你來啦?看看是誰回來了?」
周學寧還沒反應過來,穆雪松已轉過頭看著她,迎上他那依然精悍又深沉的眸子,她心頭一抽。
他看著是無恙的,她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露出嬌憨的笑意。
「剛還想著你去哪兒了。」他問︰「不過來看看我有沒有少條胳臂缺只腿?」穆雪松故意鬧著她。
這一切看在穆家二老眼里,他們可是樂見其成的。周學寧是穆知學恩師所托,自小便養在他們膝下,猶如親生己出,當初徐三爺說她活不過十五時,他們只一心護著她的命,倒沒多想,待她活過了十五,他們便想著將她嫁出去也不舍得,索性留在家里成為穆家媳婦。
無奈穆雪松始終對她無法生情,教他們不得不打消念頭。誰知就在他們忖著給她另覓良緣時,那原本已不再想望的,卻又有了希望。
看他們相處的越來越和諧,若可以的話,還真希望今年便將他們的婚事給操辦了,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這時,穆雪松朝她走了過去,他微微側低著臉,兩只眼楮深深地注視著她,「我平安回來了。」
迎上他那熾熱的目光,她感覺到自己在隱隱地顫抖著,她的胸口又熱又脹,像是有千百只小鳥在她那薄薄的身體里振翅般。
他不在的時候,她覺得受天城的冬天真的好冷好冷,如今他回來了,她再次感受到暖意。
「少爺!」突然間,周信沖進崇儒院。
穆雪松的目光自她身上移開,看著周信,「什麼事?」
「商會的幾位老爺子在外求見。」周信說。
「知道了,我立刻出去。」穆雪松說著,轉身笑視著穆知學,「這些老爺子真是消息靈」
穆知學蹙眉一笑,「一定是听說你回來了,才迫不及待地前來打探。」
「我出去應付應付他吧!」穆雪松說罷,旋身便往院門口而去。
經過周學寧身邊時,他瞥了她一記,低聲說︰「晚點找你。」
聞言,她羞得低垂著臉,待他走過她身側,她偷偷地轉頭看他。
瞧著他的背影,發現他行走時上身微微地往右傾……
「他受傷了。」她喃喃地說。
稍晚,穆雪松沒出現,周學寧便自己帶了她的銀針、藥油跟艾絨去尋靜齋找他。
敲了門,玉華立刻來應門,見到是她,先是驚,後是喜。
「寧小姐來了。」他朝里面喊著,自然是喊給穆雪松听的。
「松哥哥是不是傷了?」她問。
玉華微微一頓,露出「你從何得知」的表情。
「果然。」她說著,走進了屋里。穆雪松不在廳里,估計是在內室。
「少爺傷了背,動不了。」玉華說。
「怎麼不喊我一聲?」她問。
「少爺說他光著膀子,怕寧小姐羞,要我先給他用藥油跟湯婆子緩緩,明早再去請白波少爺。」
都疼得下不了床,還想等明早?
沒錯,她是沒見過男人光著膀子,心里也是挺掙扎的。不過,是他呀!
「松哥哥,我進來了。」說著,她鼓起勇氣地邁出步子,走進內室。
床上,他果真光著上身趴著,見她進來,他有點驚訝。
見著他的身子,她的臉發熱,可她故作鎮定,硬著頭皮提著自己的藥箱往他床邊靠去。
看她帶著藥箱來,他瞠大眼,「你怎麼知道我……」
「我是從你走路的姿態發現的。」她說︰「看你今天走路的樣子,便知道你受了傷。」
聞言,他先是一愣,然後用崇拜贊嘆的眼神看著她,「看來,咱們穆家也可以開醫館了。」
她瞪了他一眼,惱他沒讓玉華去找她。
「熱敷是對的,有益血氣流暢。」她看著他,「可你這傷光是熱敷是沒用的,要是不治好,日後會落下病根。」
「我明早就讓人去請白波了……」
「怎麼?我不成嗎?」她用命令的口氣對他說︰「趴好,可能會有點疼。」
說完,她伸手在他背脊模索了幾下,便尋著他受傷的地方,「是這兒吧?」
「唔。」他悶哼一記,看來是真的疼。
她在那個受傷的點上,再上下左右的模了幾下,像是在確定著什麼。
「你這筋扭了,現下還不算嚴重,若是置之不理,日後可能會成舊患。」說著,她倒出藥油涂抹在他背上的患部,輕輕地、緩緩地轉圈。
「怎麼傷的?」她問。
「吹雲在雪地里踩空了,我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要不是一直戴著你給我縫的護膝,怕是連膝蓋都要傷了……」他趁機讓她知道他一直戴著她親手縫制的護膝。
「我以為你騎術高明呢!」她說。
「它跌了,我能不跌嗎?」他說︰「改天我給你找匹馬,教你騎,你就知道騎馬可不是容易的事。」
听見他要教她騎馬,她有點興奮,「你真要教我騎馬?」
「我說過……」他瞥著她,眼神熾熱又深情,「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
迎上他那專注又認真的黑眸,她羞赧地紅了臉,「行了,別說話,放輕松。」為免他又講一些讓她心花怒放到無法專心做事的話,她決定叫他閉嘴。
初時,穆雪松還會因為抽痛而發出悶哼及微微扭動背脊及腰身,待她推拿了一會兒,他便開始覺得那原本繃緊的筋絡舒暢了、輕松了。
他舒服地閉上眼楮,意識一點點的流失,都快要夢周公去了。
接著,周學寧在他背上施針溫灸,許是太放松太舒服了,竟听見他呼息漸漸沉厚,見他睡了,她以眼神示意玉華不要說話。
玉華點頭,走出內室,到外面的廳里候著。
她坐在床邊守著他,待艾絨燃盡,她拔除銀針,輕輕地給他覆上被子。突然,他微微地睜開眼楮。
「學寧……」他低聲地喚她,聲音低到她幾乎听不到。
于是,她屈膝蹲在他床邊,眼神與他平視,關心地問︰「怎麼了?好一點了嗎?」
他深深地注視著她,眼底充滿濃沉熾烈卻又溫柔暖心的愛意。
「現在,你還願意嫁我嗎?」他問。
她一怔,羞紅了臉,嗔著︰「干麼突然說這個?」
「我的身子都讓你瞧了,就對我負責吧!」他語帶促狹,卻又極度的認真。
迎上他那真摯的眸子,她蹙眉羞笑,雖未答應,卻一切不言可喻。
開春了,雪融了,可商道仍未開通。
穆雪松手執秦樵風的腰牌,又有胡家舊部的勢力照看著,開春之後便只有穆家商隊可安全行走于商道之上。
其他商家為免損失,向穆雪松請求聯合托運。
穆雪松一口答應,儼然成為受天城商界的頭兒,在商會里也成了舉足輕重,眾望所歸的下一任會長人選。
前去陽關買賣交易的同時,他還運用自己在陽關的人脈尋找邊疆部族騷動的主因——那名失蹤少女。
沒想到,真讓他尋著了這名少女的下落。
原來她是與敵對部族的少年相戀,擔心受到家人及部族的阻撓,所以與少年相約私奔,哪知少年沒如約出現,少女卻陰錯陽差迷了路,反而被一支商隊帶走。
穆雪松找到少女,並與那商隊交涉、贖回少女。
回程時,他將引起爭端的少女帶至邊疆軍營交付給秦樵風。
秦樵風相當驚訝,也十分感激,立刻著人與部族族長交涉和談,並將少女安然送回及解釋來龍去脈。
就這樣,邊疆數個月的騷動及紛亂終于有個圓滿的結束。
穆雪松欲將秦樵風的腰牌返還,秦樵風卻要他留下傍身,並表明會將此事稟報朝廷。
于是,穆雪松便押著數十輛滿載各色貨品的篷車穿越荒原及沙漠,浩浩蕩蕩地回到了受天城。
抵達北隆號,那些個商會大爺及請求他托運的商家都已引頸期盼地候著他。
按著貨單,各家領回了自己的貨物,皆大歡喜。
穆雪松進到總號,幾位正副掌櫃捱著他,追問起這次西出的過程及細節。听見穆雪松說到已尋回引起邊疆騷動的失蹤少女,且秦樵風已重新開啟商道之事,大家無不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日,文沐月前來拜訪周學寧,因為再過不久,她便要嫁往京城了。
此去京城千里,往來不易,更甭提她是個女人家,想出趟遠門更是困難。趁著出嫁前,她想跟姊妹多見個幾回。
她來時,周學寧正好要出門找艾絨,便邀約她一同前往,順便買幾件首飾給她添妝。
姊妹二人帶著丫鬟隨扈便前往東大路,先去了祥記,再到玉極樓挑選首飾。
周學寧要文沐月挑幾件自己喜歡的,于是,文沐月便挑了一支日常用的珠簪跟一只白玉蠲子。
離開玉極樓,文沐月提議到春仙茶樓吃松仁核棗糕,周學寧毫無異議。
她們沿著大路往春仙茶樓的方向走去,一路閑聊著。
「我長這麼大,從沒離開過受天城,如今一出去便是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心中十分忐忑……」待嫁的文沐月想到自己要遠嫁京城,難掩憂慮,「若是那萬家老二對我不好,我找誰訴苦呢?」
「沐月。」周學寧安慰她,「若是他待你不好,你便托人送信給我,我定為你出頭。」
文沐月蹙眉一笑,「傻學寧,你是女子,如何幫我出頭?」
「我若不行,還有我松哥哥或是徐大哥呢!」她笑說︰「他們在京城可都是有人脈的。」
文沐月心知不能給別人添麻煩,但還是感激她的相挺。
「說來,我真是羨慕你……」文沐月幽幽地說。
「羨慕我?」
「嗯。」文沐月點頭,「雖然你之前說已經不再把你松哥哥當成生命的全部,可如今你總算也等到他的回應了……你們的好事應該也近了吧?」
周學寧難為情地干笑一記,「那事還沒說定呢。」
「那也八九不離十了呀。」文沐月說︰「瞧瞧你松哥哥如今待你多好,不只讓你到徐家的醫塾去旁听,還帶你到科烏去買馬……」
是的,前不久穆雪松帶她到科烏去買馬,而且還是一匹生活在荒原上,品種稀有的野馬。
在鶴族人的傳說中,它是一種可在雪原上日行千里的神駒,這匹馬是落單了,才被鶻族馬販子從荒原上套來的。
雖道是神駒,但畢竟是傳說,也沒人親眼見證,難以說服買馬的客人,加上它野性難馴,因此無人問津。
她看見它時,馬販子正在鞭打它,她看了不忍,便要穆雪松幫她買下。
馬販子眼見這難馴的野馬竟有人要,立刻用便宜的價錢賣給他們。沒想到她靠近它,模模它、拍拍它,再同它說幾句話,它便乖乖地跟著她走了。
馬販子見了目瞪口呆,想再漲價卻已來不及了。
她為野馬取名飛飛,養在馬房,平日里也只有她能接近它。
穆雪松之後給她訂制了成套的馬具,教她騎馬。不知是她頗有天分,還是飛飛資質高,總之她馭馬的技術是獲得了穆雪松的肯定。
閑來無事,穆雪松還會帶她出城去跑跑,練練飛飛跟吹雲的腳程。
「學寧呀。」文沐月牽著她的手,衷心地說︰「我真的很替你高興,你戀了他那麼久,如今總算是撥雲見日,苦盡甘來了。」
「沐月,你也會幸福的。」她深深地注視著文沐月,「你是如此良善的人,老天爺斷不會虧待你,那萬家二少爺肯定會是個有情有義的好人。」
說著話,她的眼尾余光突然瞥到街上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心頭一驚,陡地瞪大眼楮。
人群之中有張側臉忽隱忽現,那是她很熟悉的一張臉,是可能能解開她心中疑惑的人。
她管不住自己的兩條腿,一個邁步便像支箭般沖出去。
「寧小姐!」見她突然沖進前方的人群中,小單跟成武驚呼一聲。
成武追上了她,看她像是在尋找著誰似的左顧右盼,引頸探頭,他疑惑地道︰「寧小姐?您在找什麼呢?」
周學寧慌張地四處張望,可再也看不見那熟悉的身影及臉龐。
是安師兄,她剛才好像看見他了!
可仔細想想,他毫無理由及可能來到千里之外的受天城呀。
安師兄算是在京城跟他們最為親近的人了,他一定知道她跟她爹發生了何事吧?她至今仍然想不起在那最後發生了什麼事,而那失去的記憶是她最深的遺憾及牽掛。
「學寧!」此時,文沐月等人追了過來,有點喘噓噓地問︰「你怎麼了?怎麼突然就跑起來了?」
「我……」看著文沐月,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
是呀,文沐月就要嫁到京城的萬家了。安家跟萬家都是行商坐賈的世家,就算平時沒有往來,多少也會知道一些對方的事情吧?
「沐月。」她一把抓住文沐月的手,「我托你一件事。」
見她突然如此嚴肅,文沐月愣了一下,「你說。」
她欺近文沐月,嘴附著耳,低聲地道︰「你嫁去京城之後,幫我查問一個人。」
「誰?」文沐月疑惑地問。
「你什麼都別問,只需記住他的名字,他是京城名賈安東山的庶子安放天,我想知道他如今人在哪里?做著何事?與何人往來?」
「咦?」文沐月更困惑了,「這到底是……」
「好姊妹,別問,拜托你了。」她稍稍用力地握了文沐月的手,神情凝肅又毅然。
望著她眸底深處的堅定,文沐月微微頷首。
三月雪融,文沐月嫁往京城了。
此時綠意抽芽,天氣回暖,也正是各支播丸隊伍開始練習的時節。
場上,由穆雪松領軍的騰風隊及胡家兄弟們所組的飆騎隊正在進行分組練習。
穆雪松跟徐白波是同一組,剛練習了兩局,到場邊的帳子里歇息補水。
「孫真還沒來?」穆雪松問。
「許是昨兒喝多了還起不來。」徐白波蹙眉一笑,「你也知道他那性子。」
「他什麼都好,就是貪杯。」穆雪松道︰「他打的是側衛的位置,是沖鋒的護持助力,可少不了他。」
「待會來了,咱們再好好修理他吧!」徐白波說著的同時,便瞥見姍姍來遲的孫真,「唷!才說呢,就來領罪了。」
穆雪松往孫真的方向望去,發現他身邊還有一名面生的男子,心想便是他之前說要帶來見識的京城友人。
不一會兒,孫真與那男子來到帳子前。
「雪松,白波!」孫真熱情地打招呼。
看著他那有點虛腫的臉,穆雪松確定他昨晚肯定是喝了不少。
「孫真啊,小酌怡情,豪飲壞事。」穆雪松神情有點嚴肅。
孫真知道自己耽誤了練習,涎著笑臉賠罪,「雪松,你別生兄弟我的氣……對了,給你們介紹個朋友。」孫真熱絡地把在他左後方約一步距離的男子往前拉。
男子身材高瘦,面如冠玉,看來玉樹臨風,風度翩翩。
「這位兄弟是京城來的。」孫真轉頭看著他,「放天,他們就是我跟你提過的穆雪松跟徐白波,你自我介紹一下,都自己兄弟。」
那男子抱拳一揖,「穆兄,徐兄,在下安放天,京城人氏,初來乍到,還請多多指教。」
穆雪松跟徐白波起身回禮,「好說,閣下自京城來,是為了生意?」
「是,也不是。」安放天一笑,「我家里是從商的,但因我是庶出,生母身分低微,因此家中事業全操持在嫡出的兄長手中,我到受天城來是想瞧瞧有沒有出頭的機會。」
「受天城的機會俯拾皆是,安兄是來對了。」穆雪松說。
「你們聊聊,我先下場了。」孫真說著,便到一旁由隨侍幫忙著裝。
不一會兒,他便上場去熱身練習了。
安放天跟著穆雪松及徐白波在場邊看著,他們沒說話,他也不好攀談。
誰知沒多久,場上傳來驚叫聲——
孫真從馬背上摔下來了!
大伙兒涌上前去關心摔在地上動也不動的他,他人清醒著,但大概是摔得不輕,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擅長醫術病理的徐白波蹲在他身邊,神情凝肅地看著他,「孫真,看著我,能說話嗎?」
孫真看著他,努力想擠出笑,表情卻更是扭曲了,「疼……」
「疼是好事,就怕不疼。」徐白波先對他稍作檢查,確定移動無礙後,才領著其他人將他移動到帳里。
大伙兒圍攏在帳邊,七嘴八舌地。
「白波,你看孫真傷得如何?」穆雪松問。
「死不了。」徐白波卸掉孫真的鞋,進行更細部的檢傷,當他輕模到孫真的膝蓋時,孫真喊了起來。
「疼呀,白波……」孫真疼得眼尾都開淚花了。
徐白波將他的褲管撩到膝上,發現他的膝頭傷得不輕,得立刻固定,「初步看著是骨頭裂了,不至于殘廢,但最壞的打算是至少有半年時間都別想騎馬了。」
騰風隊的其他成員一听,眉心就是一皺。
「半年?那練習跟比賽怎麼辦?」
「是啊,孫真的位置可要緊得很。」
「白波。」孫真一臉憂慮又自責,有氣無力地問︰「以你的醫術難道無法縮短治癒的時間?」
「我是大夫,可不是神仙。」徐白波斜瞪了他一眼,「還不是你喝酒誤事?」
「我……」孫真一時語塞,慚愧地閉了嘴。
「可以……」此時,在帳外傳來聲音,「讓我試試嗎?」
大伙兒往聲源看去,說話的人正是孫真帶來的朋友——安放天。
安放天神態自若,氣定神閑地上前兩步,「在下在京城時也常競馬,若不嫌棄,就讓我試試能否暫代孫兄的位置。」
「你行嗎?」胡成庵看他一副白面書生的樣子,半信半疑地道。
安放天唇角一揚,眼底閃過精芒,言語卻極為謙遜,「就讓在下獻個丑吧!」
沒想到,安放天看似斯文,但騎術精湛,在場上攻守皆可,令人驚艷。
他性情颯爽,與隊友合作無間,很快地便與大家打成一片。
練習了幾場後,大家一致同意在孫真受傷的這段期間,由他暫代孫真為側衛之一。
練習過後,豪爽又喜歡結交朋友的胡成庵邀大家吃酒,于是一行人便前往天香樓一聚。
一、二十人上到天香樓二樓,立馬將整個二樓佔滿。
叫了酒菜,四人一桌,各自聊天說地。
胡成庵熱情,對新來乍到的安放天很是好奇,立馬將他拉在一桌,與穆雪松及徐白波同席。
知道他出身京城商賈安家,卻遭父兄驅逐,進而來到千里之外的受天城,胡成庵很是疑惑。
「你做了什麼,你父兄為何對你如此無情?」他問。
「說來這是家丑,也有損商譽……」安放天一嘆,神情無奈,「我是姨娘所出,生母身分低微又不擅爭寵,從小就被其他幾位兄弟們打壓。」
說著,他眼底有著一抹惆悵,續道︰「我一直努力學習,希望能為娘親爭臉,無奈嫡母及幾位姨娘手段高明,緊緊地將大權抓在手中,教我毫無出頭的機會……」說著,他幽幽一嘆。
听著他那不至悲慘,但也絕對稱不上安好的成長故事,穆雪松、徐白波及胡成庵對他投以同情的眼神。
「家里的生意幾乎都操持在幾位兄長手中,我只能沾點皮毛。」他說︰「可去年我發現藥材鋪子的藥材受潮嚴重,品質極差,向掌櫃提問此事,並要求他銷毀這些劣質藥材。沒想掌櫃向我兄長稟報此事後,兄長卻要我假裝不知情……」
「什麼!」徐白波一听,驚訝地道︰「藥材受潮變質,可能導致食用者的病情加劇,更糟的是可能致命呀!」
安放天眼簾一垂,懊惱又無奈,「我反應過,可是兄長仍執意將藥材放在鋪子上販賣,我看不過去,便將此事說了出去,結果如何,你們應該猜得到……」
「于是,你父兄便把你趕出家門了?」胡成庵問。
「也不算是。」他抿唇一笑,聳了聳肩,無奈卻又認命地說︰「只不過父兄厭棄我,恐怕會連我生母都遭殃,為了讓姨娘能過上安生日子,我便決定離開安家、離開京城。我曾經不只一次听聞受天城是個充滿希望的地方,于是我就來了。」說完,他眼神一亮,露出積極又樂天的笑容。
胡成庵听了他的事,很是佩服,「放天,你有這等抱負及胸襟,一定能在受天城闖出名堂的。」
「承你貴言,若能有成就,我便立刻將姨娘接來共享天倫。」安放天說著,話鋒突然一轉,虛心求教,「對了,不知道幾位能否給小弟指個路?我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往哪里尋活路……」
徐白波望向穆雪松,「雪松,你穆家的商行分號那麼多,能塞個人嗎?」
「別!」安放天急急出聲,「投石問路講求的也是個緣,千萬別勉強了穆兄。」
穆雪松淡淡一笑,聲音和緩地道︰「糧行的錢掌櫃前幾天說缺了兩個人手,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試試?」
安放天一臉喜出望外,「真的嗎?我願意,千千萬萬個願意!」
「那你明日便到東大路上的北隆糧行找錢掌櫃吧!我會吩咐下去的。」穆雪松說。
崇儒院著人來請,說是穆夫人有些失眠,讓周學寧過去給她扎幾針。
因為已經晚了,周學寧也沒讓小單跟著,獨自前去給穆夫人扎針。完畢,她信步踱回小築。
忽地,她見穆雪松沿著牆邊往北側而去,這麼晚了,他往北邊去做什麼?
一時好奇,她便尾隨而去,到了北側院子,她發現穆雪松跟一個不知名的男子站在牆邊說話。
他們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嚴肅,似乎在談著什麼重要的、不想被知道的事情。
偷听別人說話非君子所為,她自知不該久待,想著要不動聲色,悄然無聲的離開。
這時,卻見那不知名的神秘男子一個縱身,豪不費力地跳上了牆,然後一瞬間便消失在牆頭上。
就在她心中驚嘆此人輕功了得之時,穆雪松開口——
「「這麼晚了還到處走?」
聞言,她陡地一驚。原來他早發現了她呀!她尷尬地走了出來,「我不是故意偷听你們說話……」
穆雪松蹙眉一笑,「你知道也無妨。」
「咦?」她微頓。她知道也無妨?是什麼事?
「那個人是?」她好奇地。
「老雷。」他說︰「做的是尋人尋寶的行當。」
「尋人尋寶?」她疑惑地問︰「所以你找他是為了……」
「尋一個人。」穆雪松道︰「你可記得我上次同你說過,我小表妹似乎已有婚配對象?」
聞言,她陡然一震。所以他要尋的便是她安師兄?尋他做什麼?
「尋他何事?」她囁嚅地問。
他神情凝肅地說︰「不瞞你說,在事發之後,我請白波動用他徐家在京城府衙的人脈,幫我查了一下姨父跟表妹的事情,發現其中有可疑之處。」
她心頭一抽,「可疑是指……」
她也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記不起大火之前的事?她只記得那天傍晚她與她爹一起吃了師兄帶來的烤鴨,之後的事任憑她如何努力回想都毫無所獲。
那段記憶像是掉進海里的一根針,再也尋不著了。
如今這根針,穆雪松尋著了?
「徐家在京城府衙里的熟人查看了當時仵作的驗屍記錄,發現姨父他們的屍體其實並未嚴重毀損,兩人的屍身呈現平躺狀態,亦無因痛苦或逃避而有的掙扎跡象。」
聞言,她一愣,「你的意思是?」
「他們在大火前就已經死了。」他說。
她陡地一震,驚疑又恐懼,「什麼……你說他們……」
「若是大火發生的當下他們活著,怎麼可能會不逃不掙扎?而是平躺在廳內等死?」
這就是她對大火一點記憶都沒有,甚至沒意識到自己被燒死身亡的原因?不是因為什麼創傷導致的失憶,而是因為……在惡火燒身之前她已經死了?
「徐家私下請托府衙開棺查驗,從棺中腐蟲的體內發現一種來自疏勒的奇毒,名為海檬果。」他續道︰「听說服下此毒,初時會像是胃痛,之後便會昏迷並死去,只需一兩個時辰便能奪人性命。」
听到這,她更加震驚了,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發抖,一種說不出的惡寒從腳底往頭上竄。
她跟她爹向來與人為善,不曾跟人結怨,是誰要置他們于死地?
凶手是如何向他們下毒,又是何時對他們下的毒?她死前的最後記憶停留在師兄帶來的那只烤鴨……
倏地,一個可怕的念頭像針一般扎進她腦門。
穆雪松說海檬果的毒性在一兩個時辰內便會發作,也就是他們是在那一兩個時辰內被下毒,而在那段時間里,他們除了烤鴨,什麼都沒吃……
怎麼可能?安師兄是她爹的關門弟子,她爹視他如子,將一身武功盡傳授于他,他怎可能恩將仇報?再說,毒殺他們父女倆,師兄能得到什麼好處呢?除了蹈武堂,他們什麼都沒有呀!
見她彷佛失了神魂般,穆雪松輕輕地踫了她的肩膀。
她陡地回神,驚疑地看著他。
「你的表情像是見鬼了似的。」他說。
「我、我只是在想這件事情听起來很可怕……」
「可怕不足以形容。」他神情一凝,「更奇怪的是,方才老雷告訴我,姨父意欲將表妹嫁給一名弟子,可他向街坊鄰居查訪,卻沒人知道在蹈武堂出入多年的這個弟子是何身分,只知道他叫小安,而見過他的人也說他在大火發生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是的,安放天是她爹的關門弟子,但因身分特殊而一直低調出入蹈武堂,跟其他師兄弟練武的時間也不同,街坊鄰居雖知道他這個人的存在,卻都不清楚他的身分來歷。
「我有個預感,此人是這件案子的關鍵人物。」他神情凝沉地說。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直視著她,「若他是姨父的弟子,又可能娶表妹為妻,與他們父女必然是十分親近。自己的師父父女遭逢死劫,他卻不曾現身,其中必有不為人知之事。」
穆雪松並不知道大火之前發生的事,可她知道。
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安放天確實有著嫌疑。但,為什麼?
「總之此事我不會就此干休。」他目光冷肅而堅毅地說︰「我一定會為姨父及表妹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