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其實沈懷望自己也知道,讓自己曝光,出現在這群人面前,並非明智之舉,這些人從一開始就鎖定他,一直想要取他性命,他原本已逃過一劫,成功讓這些人以為他早已命喪黃泉。
現在他又主動出現在他們面前,肯定會再度招來殺身之禍,畢竟他知道所有的秘密,現在這些秘密中又多了一個,那就是格魯曼家族的兩個主事者都死于他們的手中。
格魯曼家族兩個當家主事的人先後死亡,本來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媒體持續調查報導,各界也在猜測這起事件跟聯邦政府很有關系,盡避美國政府一再否認,卻難以平息各界疑慮。
現在最能證明這是一起陰謀暗殺事件的人就是他,如果他還活著,那下場可想而知,就是再一次遭遇暗殺事件。
沈懷望知道這很危險,可是當他看見致芳全身是傷,倒地不起時,那種恐懼讓他無暇顧及自己的安全,他反而急于想要站到最前線,將致芳納入自己羽翼下周密的保護她。
沈懷望一個人離開了中央情報局,對方連攔他都不敢。
或許是見到他還活著,已經嚇傻;更或許是下手一次殺不了他,是否要再下手第二次,自然會讓人產生遲疑,深怕原先已逐漸平息的風波因而再度爆發。
他避開眾人的目光,趁著深夜走到約定地點,搭著保羅的車,結束了這趟冒險的行程,他見到想見的人,也說出他想說的話。
為了致芳,他毫無恐懼。
死過一次的人,已經嘗過死亡的滋味,他不怕死亡,只怕自己不能保護致芳,保護那個他愛的女人。
回到醫院,車子直接駛入地下停車場,沈懷望與保羅搭著電梯直達八樓。他全身輕松,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仿佛一掃之前每天提心吊膽的郁悶;現在的他,只想趕快見到致芳。
他還欠她一個解釋,更欠她一段告白,見到她為了他四處奔波,想要調查真相,甚至不惜讓自己涉險,他不再懷疑她。
他知道她一點都不冷淡,她的心一直如此沸騰,如果不是交出自己的心,怎麼願意陪他遠渡重洋,來到異鄉,面對種種不肯定的環境與心情?
這就是她︰致芳
打開病房門,時間明明已經很晚了,病房內竟然還很熱鬧,陸致芳沒有閉上眼楮好好休息,反而抱著杰森,陪著孩子玩。
而這孩子似乎也一點睡意都沒有,對著陸致芳扯出大大笑容,讓人不愛也難;而保羅太太就坐在一旁,笑看眼前和樂融融的畫面。
「媽咪……」杰森對著陸致芳喊媽咪,好似已經很習慣這樣的稱呼。
這讓陸致芳笑到眼楮都眯在一起,笑意讓眼楮顯露一片暖意,直達心底。
沈懷望看著這個畫面,幾乎看傻,他的嘴角也不自覺的揚起,心里有著滿足與快樂。
這就是他的家庭,他要走進這個家庭,可以看見他的妻子,還有他的孩子……一個圓滿、完整的家庭。
曾經他不敢渴望這樣的家庭,從小他就失去母親,就算回到父親身邊也沒歸屬感。
直到二十歲那年他回了台灣一趟,遇見致芳這個女孩,然後大膽的將她帶回美國,改變了他和她的一生。
他普經也很愚蓋的否定感情,只是告訴自己不想後悔,告訴自己反正這女孩也不相信感情,既然如此,他們是同一種人。
他曾經說過,他們之間就像是一場拔河比賽,雙方都是驕傲的人,都在拉扯,看誰先認輸,看誰先付出感情,交出真心……最後,他承認,他輸了。
在多年的陪伴中,身邊的她不離不棄,永遠都在那里,就算他因為愚蠢,因為不甘心自己輸了這場拔河比賽,更因為想引起她的嫉妒,曾經在外面跟別的女人交往過,最後還是會乖乖的回到她身邊。
跟外面那些女人頂多吃頓飯,買個昂貴的珠寶首飾送對方,頂多如此,他不曾跟那些女人有過任何深入的交往。
他曾經懷疑過她是不是真的不需要感情,只需要陪伴?任何人只要願意承諾永遠陪著她,她便會回報相同的陪伴,未必是他。
這樣的想法曾讓他很挫折,他更曾因此而去質疑她、去質問她。可是現在,他不再這樣想了,他知道致芳的真心跟任何女人都不同。
她無聲的陪伴在四周,只在必要時展現出來,就像得知他死訊時她的表現,她很冷,冷靜到甚至冷酷,但隱藏在冷淡表情之下的始終是顆真心。
他感受到了……看她渾身是傷倒地不起,听她發自內心的深層吶喊,他都听到了。
跟著沈懷望走進來的保羅,看見病房內的景象,不禁皺著眉頭,他對著自己老婆低聲說著,「老婆,怎麼這麼晚了還不讓夫人休息?」
保羅太太笑著,「杰森不想睡,夫人睡了好幾個小時,剛剛才醒過來,也說不想睡了,我有什麼辦法?」
「可是……」
陸致芳抱著孩子看著保羅,眼神最後落在沈懷望身上,「別怪保羅太太,我真的睡不著了……你出門後我就;睡著了,剛剛才醒過來,睡了好久,真的睡不著了……」
一點頭,沈懷望走到病床邊,保羅太太趕緊讓開,將位置讓給這一家的男主人。
他站在病床邊。看著她與孩子。
「你去哪里了?」
「去見個人。」
這段對話用中文,不用擔心旁人听懂。
陸致芳于是直接說︰「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包括這個孩子。」
「你看起來很喜歡他。」
「我喜歡……但你還是要解釋清楚,不然我到底要用什麼心情來面對他?」
一點頭,沈懷望回頭看向保羅夫婦,「保羅,你帶你老婆先去休息,不好意思,讓你忙這麼久。」
「不會,你們好好談談。」保羅夫婦就此離開。
病房內頓時恢復寧靜,沈懷望不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直接坐上病床,一坐定,就將陸致芳拉近,任由她靠在自己懷里,但也因為這樣,踫痛了他身上的傷,讓他皺緊眉頭,咬牙忍耐。
「你身上有傷?」
「沒關系,靠著我。」
「可是……」
「我想要感受一下……一家人的感覺。」
陸致芳心疼,只能乖乖靠在他身上,抱著孩子的她動也不敢動,深怕因此弄痛了他。「你怎會受傷?這總該告訴我吧?」
「我遭到攻擊了。」
陸致芳點頭,「是中情局干的嗎?」
沈懷望看著她,「你知道了多少?」
「你從頭說吧!我知道的只是片段。」
他也點頭,眼神看向前方,似乎想著該怎麼解釋這糾葛數十年的復雜局面,一切的一切都要從他的父親那一代開始說起……
「從爸爸那一代開始,格魯曼集團開始跟政府合作,我們偷偷賣一些軍火給一些美國聯邦政府不喜歡的國家,包括飛彈、地雷、燒夷彈,都是些殺傷力很大的武器……但是這是有目的的。」
她立刻可以聯想,「就跟美國攻打伊拉克的借口一樣?」
「你很聰明,」苦笑,「美國可以借口這些國家非法進口具強大殺傷力的武器,對這些國家釆取行動,像是貿易報復,藉此獲取貿易利益,或是扶植這些國家境內的親美勢力,甚至藉此攻打這些國家。」
陸致芳听懂,點頭,「到這里我知道,很典型的美式作風。」
「爸爸擔任格魯曼集團董事長期間,透過這個計畫賣出了上千億美元的軍火,跟聯邦政府可說是合作愉快,爸爸在華府政壇的地位越來越高,一度還有機會參選眾議員……可是利益越大,風險也越大,這種事就好像吸毒一樣……不對,吸毒還有戒掉的一天,這種事根本沒有停止的機會。」
陸致芳接話,「你想停,美國政府也不會讓你停。」
「沒錯。」沈懷望將頭靠在她頭上,此時孩子似乎也累了,靠在陸致芳身上即將睡去,沈懷望撫模孩子的臉,想起了可憐的大哥!
「大哥批示停止這樣合作計畫,中央情報局不滿,听說連美國總統也不開心,派人來游說了幾次……但大哥都撐住了。三個多月前大哥突然病倒,送醫這才發現是慢性中毒,可能長達一年的時間,他吃的東西都被人下毒……最後,大哥就死了。」
她震驚不已,盡避早已猜到,但親耳听到依舊心驚膽戰。
「杰森是大哥跟外面的情婦生的孩子,大哥還來不及把情婦接回家就死了,大哥死後,大嫂離開格魯曼家,那個情婦也不要孩子,所以我就把孩子接回來,暫時交給你照顧。」
到此陸致芳恍然大悟,知道懷里的孩子原來也有這麼悲慘的命運,她緊緊抱著孩子,試圖給孩子溫暖與安慰。
「大哥一死,我才驚覺問題嚴重,原來格魯曼集團一直卷入這樣危險的買賣中,我們只能選擇成為他們的伙伴,不然就是死路一條,因為對他們而言,我們只能是自己人,不然就有泄密的可能,所以我決定離開,永遠的離開……」
陸致芳听出端倪,「你決定離開?!你的意思是你會遭到攻擊,你早就知道?」
看著她點了頭,「我早就知道了……甚至可以說是在我安排之下發生的,我希望透過他們的攻擊,讓所有人都以為懷特.威斯里.格魯曼已經死亡,但實際上我只受了一點傷,我可以繼續用沈懷望這個名字和身分活下去……」
「那你為什麼要讓我離開集團,為什麼要我搬出格魯曼家,還要我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致芳,你這麼听明,你應該知道。」
陸致芳啞口無言,半晌說不出話來,她全身一軟,嘴里喃喃自語,「你要保護我……」
「我一開始想,我不能讓你卷入這件事,所以我安排你一步步徹底離開格魯曼集團與家族。先是你,然後是我,我假裝已死,等風頭過去,眾人都忘記了這件事,我會來找你,然後我們一起離開這里……」
陸致芳深呼吸,一開口就顯露出她慌亂的語氣,甚至略帶哽咽,「可是被我搞砸了,對不對?」
她不知道他有這樣的計畫,一心只想替他調查真相,只想替他報仇,沒想到現在反而逼他現身,承認自己還活著。原先冒著生命危險想出來的全身而退計畫,現在都被她搞砸了。
沈懷望看著她,不發一語,只是輕輕嘆息,「唉……」
陸致芳充滿歉意,更充滿惶恐、恐懼。她眼眶一濕,淚水就這樣滑落,想說些什麼來表達歉意,卻哽咽到難以言語,只能接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沈懷望緊緊抱著她,任由她弄痛自己身上的傷勢,也透過這般近距離的接觸,清楚看見她臉上、身上的傷勢。
他們已經連成了生命共同體,彼此的傷連帶也會弄痛對方。
「別擔心,一切都會沒事,我保證,我會再想辦法。」
事已至此,悔恨無益,至少他們兩人在一起,緊緊的靠在一起,彼此牽連、彼此依靠,誰也離不開誰,注定了這永遠難分的陪伴。
住院兩天,陸致芳便決定返家休息,這一趟不只她回家,連沈懷望都跟著回家,她很開心,那間房子終于可以稱得上家。
只是兩人身上都帶著傷,都是一副慘兮兮的模樣,誰也討不到便宜,不過至少彼此都陪在身邊,也就沒什麼遺憾。
況且陸致芳知道,懷望能回來對她而言真是失而復得,她心里對他有太多話想說,包括那最深沉的後悔,以及對于自己曾經再也沒機會將這些話說出來的恐懼。
她想說……只有情感才能支撐永遠的陪伴……
抱著孩子回到家,這段時間都是她這個「媽咪」在跟杰森培養感情,懷望醒來後,換他這個「爸比」學習跟孩子相處。
沈懷望其實很緊張,他不知道該怎麼當個父親。
陸致芳告訴他,「你以為我很有經驗嗎?」
「說得也對。」
最重要的是,兩人說好了,等到杰森年紀長到足以判斷時,他們會親口告訴杰森有關他親生父親的事,在那之前,他們就是杰森的父母,杰森就是他們的孩子。
彼此互單,雖然有孩子夾雜在中間,他們卻覺得看彼此的眼神都變了,好像多了許多的默契,也多了許多的情感聯系。
說也奇怪,原先兩人或許已經很熟悉,卻時而覺得不懂彼此在想什麼;經過這件事,他們好像只要一個眼神就能了解對方的想法,就可弄懂對方的需求。
現在孩子更成為兩人之間的潤滑劑,讓兩人之間的相處可以更自然,無話可說時也知道該從哪里尋找聊天話題。
說真的,他們的個性都是很悶的人,不然也不會在這場情感的拔河比賽中拉扯了十多年,直至此刻才弄清楚感情的真諦,以及情感與陪伴之間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