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陸致芳確實在沈懷望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甚至是第一個讓他渴望能有下一次見面機會的女孩。
在美國,他踫過很多的女孩,當然也談過幾次感情,但就是不曾踫過這樣冷靜、沉穩的女孩,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足以讓他玩味良久。
他知道自己在別的女孩眼中就像是一團迷霧一般,難以看清,或許是因為他的出身使然,或許是因為他的個性使然,旁人都難以掌握他,弄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現在踫到陸致芳,他發現她也是一團迷霧,讓人看不清。不是她的出身背景讓人看不清,事實上,她的背景再簡單不過,自幼父母雙亡,與姊姊一起住在孤兒院相依為命,除此之外,別無可談之處。
但是他還是會好奇是什麼經歷、什麼背景,讓這樣的女孩年紀輕輕就懂得幫助弱小,就能夠沉穩,甚至冷眼看待周遭的一切?
她看起來很冷,冷到當她用一雙銳利的眼楮看待周遭的人事物時,他常懷疑那眼里毫無溫度。可是他會懷疑,她的心呢?是否這樣的女孩,連心都是冷的?她的冷,是冷靜,還是冷酷?
沈懷望真的感到好奇,這陣子听阿姨說了很多有關陸致芳的話,當然都是好話,听得讓人熱血沸騰,實在佩服這樣一個女孩。
阿姨說,致芳幾乎每天下課都會來幫她的忙,整理撿拾來的垃圾幫忙清洗,甚至常常陪著她走好遠好遠的路到資源回收場去變賣換錢。
他佩服這個女孩的善良,卻難免好奇她是怎麼想的?像他,單純是因為自己的母親當年也從事類似工作,所以當他在馬路上看見阿姨一個人彎腰辛苦撿拾垃圾時,他不能自己的走上前幫忙,因為這讓他聯想到自己的母親。
沈懷望沒有發現,他竟然對一個女人感到好奇,這個女人還稱不上是個女人,她才十七歲,小了他三歲,頂多是個女孩。
往後的幾天,他每天都會踫到她,兩人開始有更多的機會聊天,當然話題免不了會踫觸到彼此的出身,而他也當然盡量避而不談。
不過讓他訝異的是,這女孩竟然懂得察言觀色,看他不願意談,也就不再追問。她不像過去他交往的女友,總愛問他家里還有些什麼人,他的父母是做什麼的,家里有不有錢……最後一個問題才是她們的重點。
見他語帶保留,甚至有所回避,陸致芳也就不再追問;對于她的不再追問,他很感謝,但還是好奇,難道她真的不感興趣?「你……真的不好奇?」
「好奇什麼?」
「我的出身、我的家庭……」
「你想講就會想,你不想講,我好奇也沒用。」
沈懷望淡淡一笑,「听起來,你好像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確實沒有。」反將他一軍。
皺眉,「女人,大話不要說得太早。」
「不會太早,因為就算再過幾天,我還是會說同樣的話。」
「你這女人,反應這麼快干什麼?」
她對著他露出燦爛笑容,「你前幾天不是還稱贊我反應快?怎麼現在又怪我反應太快?」
「我……」
「你們男人怎麼變得這麼快?我看男人才善變。」
沈懷望一句話也回不了,只能獨自生悶氣,他對自己的中文能力很有信心,但現在踫到這個女人,他反倒像是不會說話一樣。
沈懷望嘟著嘴,顯然對于自己敗下陣來感到懊惱;陸致芳看著他啞口無言的樣子,自己表面上看似鎮定,實際上心里是笑到不能自已,這點可以從笑意已經傳達到她的眼里看出,雖然她盡量裝出冷靜的模樣。
他猜想這女人大概無所畏懼,光看她總是一派冷靜的樣子。實在難以想象她會害怕。
初次見面那一晚,他在公園教訓那些欺負阿姨的混混,當時她其實也稱不上害怕,不如說是驚訝。
要說真正見到她害怕的模樣,是在有一天晚上……當時陸致芳剛下課,到阿姨家幫忙整理,一個鐘頭後她回孤兒院。
要回孤兒院有兩條路,陸致芳都選擇走比較靠近大馬路的那一條路,而不走另外一條較為偏僻的路,因為那條路上聚集著幾個游民,看起來都非善類。
甚至有一次她走那條比較偏僻的路,還被那群游民騷擾,如果不是她腳程快,三步並作兩步,甚至用跑的,她大概就逃不過那群游民的傷害。
因此後來她都提醒自己,盡量在天黑前回孤兒院,如果真要晚點回去,也絕對要走在有人群的地方,出事了也方便求救。
可是這一天,她竟然忘了這件事,走上了那條偏僻的路。等到她想起來的時候,這才驚覺自己太不小心了。
看看前後,一個人也沒有,此時就算吼叫可能也不會有人理她,陸致芳咽了口唾液,開始感到心慌。
現在天也黑了,這一帶路燈也常常壞掉,四周環境昏暗。她深呼吸,不能多做停留,不然一定出事,既然已經走進來了,就硬著頭皮走到底。
陸致芳邁開腳步往前走,甚至釆取小跑步的姿態,只希望今天晚上夠幸運,別踫到那群上次騷擾她的游民。
然而事與願違,就在她經過轉角時,前方一盞忽明忽滅的路燈下方就聚集著三、四個游民,他們交頭接耳,似乎正在談論著什麼,甚至還放聲大笑,旁若無人,也不在乎他人眼光。
盡避昏暗,但陸致芳清楚看見其中有一個人就是上次騷擾她的游民。想起上次的恐怖經歷,她的心跳瞬間失速。
腳步不敢停下來,甚至有加快的趨勢。她幻想著自己可以飛也似的從那群人身旁穿梭而過,如果能這樣就好了……
可是恐怖的事還是發生,那群人看見她,竟然就這樣將她攔了下來。陸致芳嚇到臉色瞬間發白,身體不自覺的發顫。
「小妹妹,跑這麼快,要去哪里啊?」
「小妹妹,你長得好可愛喔!是不是住在附近的孤兒院啊?」
他怎麼知道?但陸致芳仍舊不敢言語。
「干嘛都不說話啊?」「……」
陸致芳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一心只想逃過這群不速之客的糾纏。她想放聲尖叫,又失望的認為,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還有誰能來救她?
難道她本來就應該被騷擾、被欺負嗎?
幸運的是!繞過轉角,走出小巷子,前方路燈大放光明,也有著人群。她依舊不停奔跑,不顧四周好奇看著她的眼神,不停想要逃離糾纏。
終于她回到了孤兒院,站在圍牆旁,靠著牆氣喘吁吁,想要平復恐懼的情緒,然而替代恐懼的是悲傷。
她悲從中來,眼眶泛紅,開始自怨自艾,難道就因為她是孤兒,活該這樣三番兩次被欺負嗎?
她不敢跟姊姊講,怕姊姊擔心,更怕姊姊個性沖動,會直接跑去找那些游民算帳;她也不敢跟院里的師長說,畢竟是她不懂得保護自己,一個女生這麼晚了不應該一個人走暗巷。可是她做錯了什麼,要這樣被欺負?
吸著鼻子,淚水已經蓄積在眼眶中,她努力克制情緒,就怕下一秒鐘會崩潰痛哭。這不是她的個性,哭泣也不是她處理事情的方法,那是到無路可走了,才放縱自己流幾滴眼淚……
「你一個人在這里哭,能解決問題嗎?」
抬頭,陸致芳看向說話的人;映照著背後的路燈,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住她,像是可以給她安慰,像是伸出一雙手臂緊緊抱住她,擋掉所有可能的傷害與攻擊。
是他……
沈懷望站在不遠處看著她,他雙手抱胸,表情看來平靜,但走近看便能發現他眼中那不斷燃燒起的火焰,象征他內心的憤怒。
陸致芳擦掉眼淚,深呼吸平復情緒,然後看向他,不知怎的,看見他,她的心就恢復了一半的平靜,再開口時至少語調沒有顫抖。「你都看到了?」
點頭,「本來想出手幫你揍那些家伙一頓,結果你跑得太快了。」沈懷望凝視著她,專注看著她眼里的一切情緒變化,知道她已恢復鎮定。
但也透過這樣強自鎮定的表現,正巧證明她剛才經歷的恐懼,況且就算她表面上恢復平靜,但她臉色也是白的,眼眶還是濕的……
該死!那群該死的混賬,竟然讓她嚇成這樣……該死!
她輕輕搖頭,「算了,是我自己太不小心,忘記那里很危險,還走那條路回來,以後多注意就好……」
「你的意思是,他們不是第一次騷擾你?」听出端倪,急急追問。
「……」
「說話啊?」
「對啦……」她輕輕點頭。
沈懷望不敢置信,「你都沒跟任何人反應嗎?」
「反正也沒事,說了只是讓大家擔心,我自己小心一點就好。」莫名的,她就是想說出自己的情緒,「我只是在想,如果今天我不是孤兒,他們還會不會這樣欺負我……」
「……」默然無語,只是專心听著她發泄情緒。
「我知道我這樣子看起來很憤世嫉俗,可是我還是常常在想,如果我的父母都還在,我不需要住在孤兒院,他們會不會比較不敢欺負我……」
那群游民看來也知道她住在孤兒院,知道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會這樣肆無忌憚的騷擾她?如果她的腳程再慢一點,她會不會就逃不過狼爪?
看若她,皺眉听著她說了這番悲觀的話語,沈懷望點點頭,接著他走上前牽住她的手。「跟我走。」
「去哪里?」
「解決你心里的恐懼。」
她听不懂,只能被他拉著,半推半就跟著他走。陸致芳邊走,感受到他緊握著她的手的力道是如此的堅定,她竟然難以抗拒,更無法揮開。「到底要去哪里?」
「找那群混賬,把問題給解決。」
陸致芳一楞,臉色瞬間發白,「你瘋了嗎?干嘛去找他們?」
「你不需要為了這種人渣感到恐懼,更不需為了他們感到自卑,所以我要帶你去找他們,解決你心里的這些情緒。」
「那……你要怎麼做?」
沈懷望只是緊緊牽著她的手,「反正你跟我走就對了。」
陸致芳只好跟著他,一步一步走回方才驚魂之處,不知怎的,這趟走回去她內心的恐懼確實少了許多,可能是因為有他陪著。
但相對的,她開始感到憂心,如果真的踫到那些游民該怎麼辦?對方至少有三、四個人,就算懷望陪著她,他們也才兩個人。
她是寧可不要去惹那些牛鬼蛇神的,能避則避,就算心里對這種人也感到不屑,但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對付他們,總之自保最重要。
走了五分鐘就看到前方昏暗路燈下,四個人圍著一個人,被圍在中間的人身形明顯矮小,頂多只有國小年紀。
陸致芳一看就看出來那四個人就是剛才騷擾她的游民,而現在這群游民找到新目標,竟然在騷擾一個國小女童?
「他們要欺負那個女孩!」
沈懷望咬牙切齒,「我看到了。」
他放開手沖上前去,在那四個人渣要把小女童抓走前狂聲怒喝,讓那四個游民嚇了一跳。同時他揮出拳頭,一拳就將其中一人擊倒在地。
現場陷人一片混亂,沈懷望竟然毫不畏懼,一個人單挑這四個游民;陸致芳也忘了恐懼,趕緊上前帶走滿臉淚水,已經嚇傻的小女孩。
「你趕快走,以後記住不要走這邊。」
小女孩不敢多說話,仿佛大夢初醒,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人影。
陸致芳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出手幫忙,只能看著沈懷望跟那四個人纏斗在一起,他只有一個人,當然挨了幾拳,但他年輕,身強體壯,而且打架經驗似乎相當豐富,沒兩三下就撂倒其中一人。
沈懷望氣憤至極,甚至嘴里還不斷飆著英文的贓話,只是情況緊急,陸致芳也沒心情糾正他。
「懷望,你小心一點……」
話才說完,沈懷望就吃了一拳,痛得他悶哼一聲,但他不服輸,立刻還以顏色,用千百倍的憤怒與氣力回敬到對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