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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花 第三章

作者︰善喜類別︰言情小說

夜風發了狂,吹得又急又狠。混沌吞沒星子,徒留一彎孤寂殘月,著魔似隱隱泛著不祥紅光。大齊京城內,原先還靜得詭譎的王宮前,突然傳出鼎沸人聲。

「諸位王爺!請留步——王爺?!」

入更後的禁宮內苑,此時竟有四名傲氣凜然的華服公子膽敢闖入宮。

領頭的六皇子威遠王年過三十,在四人中最為年長俊雅;先王諸皇子中唯有他能身著與皇帝近似的禁色黃袍。他從容揚手,掌風輕易揮退逼近的禁軍侍衛。

其後的十一皇子海寧王,烏瞳宛若蒼夜寒星,炫目得能勾人心魂,可惜戴著冰冷的銀制面具遮去他上半邊臉,唯一可辨的是他那極為漂亮的緋色薄唇;他一身黑袍,凜冽氣勢教人難以接近,嚴厲目光一掃,四周奴僕全嚇退十尺外。

後頭年方十六的十四皇子重華王,步履急躁,美貌如同他那毫無瑕疵的繡銀織錦白衣般清麗;兄弟中唯有他敢持劍入宮,右手還緊扣腰間寶劍。

他額間青筋若隱若現,瀕臨爆發邊緣,櫻色唇瓣緊抿,周身迸發銳氣,無人敢再趨前。

最後現身的是眼纏白布、步伐溫吞、尚需拄著拐杖模索前路的七皇子德昌王。

怒氣騰騰的重華王伏雲卿箭步搶向緊閉院門,猛拍門板。「傳話進去!皚政四王求見王上!」

話未完,卻听見門後傳出女子淒厲慘叫。

「不好!」威遠王伏文秀微蹙劍眉,大掌按上幼弟肩頭。

「十四,退下。」重華王伏雲卿懊惱咬唇,忙退開門邊。

「六哥,當心。」

就見伏文秀舉臂往前發勁一喝,厚重門板應聲碎裂,揚起漫天沙塵。

伏雲卿微眯眼,伸手護住雙目,一馬當先沖了進去。「重華王在此!先皇御賜宮內行走寶刀隨身!誰敢再攔,立斬不赦!」

他作勢嚇退宮人,美眸狠睜,朝內室怒喊︰「王上!請別胡鬧!為先王守孝齋期未滿百日——」

「……惡徒休想得逞——我等……寧死不屈!」先是名女子哭喊伴隨撞擊在盤龍石柱的聲響,跟著三道歪斜的身影一個接一個摔落長廊下泥地。

兩名luo著上身-傷痕累累的年輕姑娘麗容痛苦糾結著,動也不動,彷佛氣絕;第三人額頭鮮血直流,嬌軀不住抽搐。

不若兄長們冷靜,伏雲卿慌張解上鶴氅為她們遮擋,雙手不住打顫,目光隨即別開,對一旁戴著銀制面具的王兄懇求︰「十一哥,她們還有救嗎?」海寧王伏向陽冰漠的臉龐彷佛再覆一層寒霜。

他卸了披風,屈膝為倒在柱旁的姑娘蓋上,伸手探她鼻息,按向她雪白細頸,眸光轉黯,再往另兩人瞧了一眼,一揮手,左右宮人便趨前收拾了。

伏雲卿心頭涼了半截。「芳華一落,竟如此輕易……九、王、兄!」

方才撞石柱自絕的女子,肩膀後背處甚至被紋上艷紅的鳳凰圖樣……看來怵目驚心。不提痛楚,即使救回一命,也將在身上留下永遠無法消去的痕跡——究竟與她們結下多深的宿怨,王上竟要如此狠心?

四人森冷目光不約而同瞟向那道姍姍來遲的身影。

大齊新帝在數名衣甲凌亂的侍衛簇擁下漫步走出,渾身濃重酒氣,彷佛無事一般伸腰呵欠,還不住本噥︰

「輔政四王今兒個真有精神,天未亮雞未鳴,怎麼人全到齊了?日前朕打算出兵西方,有請諸王殿前議事,都沒見這麼勤快呢。」

充耳不聞譏諷,威遠王伏文秀略一躬身。「我朝重閨譽,姑娘肌膚不得讓人窺見,出門得戴著頭紗才規矩,大戶人家連父兄都不曾見過閨女容貌,只有地位低下的奴婢才會露頭露臉。敢問王上,這些姑娘可是甘心卸下頭紗?」

大齊女子只有成親初夜會主動卸下掩面面紗,以示妻子對夫婿的忠貞愛意無二;平日若隨便讓人瞧見長相,則會被當作娼妓蕩婦。

「她們並非大齊人。這幾個丫頭能進宮是她們福氣。六王,朕宮內之事,何時準你們過問了?」

「縱使它國不若大齊嚴謹,遭人如此對待,不羞憤而死也會發狂。這一切王上必然不知情,還請將您身邊不守規矩的侍衛交臣處置。」

威遠王溫潤嗓音不帶絲毫戾氣,他踏前一步,轉向那些笑得狡獪、狐假虎威的持劍侍衛。

大齊王臉色一沉。「他們是朕心月復,伏文秀,你敢妄動?!」

侍衛們全退到王上身側,心底清楚武藝絕頂的大齊南路元帥伏文秀絕非徒負盛名。

「既是親信,沒為王上把持正道行事,思yin亂德自然該殺。臣受先王重托輔政,當為王上排除小人佞臣,尚祈恕罪。」只見威遠王黃袍飛掠,霎時大齊王侍衛已無聲倒下大半。

大齊王一時氣急。「伏文秀!你——竟為了幾個卑賤丫頭殺朕部將?!」

重華王踏前搶下話︰「身為女子又如何?同樣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清白之軀沒理由受這委屈。日前東丘國來訪的使節在雲間關半路遭劫,經查還有三名侍女被擄下落不明,其余無一生還,莫非這三名外地人便是——王兄!」

萬千指責難出口,莫非王上正是無良盜匪,竟在光天化日下打劫?!

伏雲卿領內東九州島島近年多有盜匪滋事,有幾次查到的線索最後皆指向了宮中,但她一直苦無確實證據;這次不光使節一行被殺,連同行護送的大齊安陽城官兵也全死于非命。伏雲卿不願相信九王兄竟如此目無法紀草菅人命!

「十四弟!」海寧王伏向陽扯回沖動的幼弟,輕輕搖首。

「王上,夜已深沉,請回殿歇息。還望日後把持分寸,避免有失國體。」威遠王也按住十四弟縴細臂膀,要他退下。

「哼。東丘不過彈九小柄,朕豈會怕它!一統天下是朕畢生心願,你們不願朕出兵西方,朕便東行;不讓朕打去,朕就讓他打來。向東丘討戰只是開端。」

「十年前起國內水旱蟲災不斷,民不聊生國力大減,咱們不該挑釁——」

「羅嗦!伏雲卿!伏文秀!別以為朕不敢治你們!無論父王生前多疼寵你們,還賜下免死金牌,可現在穩坐龍椅的是朕!說不準你們手上正藏有那張改立太子的先王遺詔;但,要朕讓位沒那麼容易!」

愈說愈氣惱,大齊王抽出配刀猛一砍,劈向最近的一人。

「王上——住手!」伏雲卿推開六哥威遠王,御前出刀硬是擋下大齊王,銀光乍現,火花迸射,兩把彎刀就這麼應聲斷裂。

伏雲卿臉色翻青,握不住手中半截彎刀,任其鏗鏘墜地。

他晃動著連跌數步,雪白衣裳自右肩暈開一大片血紅,彷佛紅蛇吐信舞動,一路竄流至袖口,轉瞬染艷半身白衣。

海寧王跨步扶住幼弟,火速在他身上點穴。「撐住。沒事。」

「我、我不要緊……別、別讓王上傷六哥。」伏雲卿咬牙忍疼。六王兄縱然厲害,卻不願對王上出手;她自己也是,頂多阻擋王上,不願還擊。

可大齊王卻任由左右替他換上新刀繼續逼近。

「哼!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玩的把戲。趁父王臨終前藏匿玉璽,打算自立為王?好!玉璽與詔書在何處,你們一定知道!要想逼宮弒君就拿出東西!」

此言一出,滿室靜。

幾名皇子中,輔政四王最得民心也最無野心,從來生性澹泊,一心克盡皇子守國職責,從不僭越。弒君大罪,他們擔不起,也不願犯。

「父王遺詔是立太子九皇子為新帝,當年殿上宣詔,有王叔為證、百官共睹。王上,輕信另有遺詔這等說書戲言,實屬不智。」

打破沉默,威遠王橫身側步護住弟弟,筆直迎向王上目光。他人宮後不曾沖撞王上,但這一步,卻讓大齊王背脊發寒。

他不怕重華王。性格耿直、令人生厭的伏雲卿經略治事雖是天才,武勇卻遠遜于兄弟們;可是兄長們疼他,輔政親王全為伏雲卿撐腰。

真與他們四人開打,即使是不愛習武的海寧王或眼盲的德昌王,他們雖中毒,卻仍是拔尖高手,隨便一人都能輕取他性命。

「王上,宮里怎麼吵吵鬧鬧的,要讓人家以為咱們兄弟鬩牆,傳出去可難听了哪。」德昌王伏懷風隨著拐杖敲擊聲緩緩接近,最後踏人宮闈院落,他笑容如沐朝陽,俊顏生春,彷佛不曾察覺眼前僵凝,一臉無辜。

「父王地下有知必難安枕。咱們要有誤解可得好好說開。終歸是兄弟,沒事的。」

大齊王聞聲,不自覺扔下手中彎刀。德昌王雖眼盲,仍是他心上的刺哪……不能硬踫硬,能對付的先對付,反正他早已做好準備,這次定要再除掉一人!

「哼。重華王領朕旨意。先王御賜寶刀已斷,再不能隨身,往後不許宮內行走。撤去你工部水衡令一職,從此不得過問政務,沒朕傳喚,不準出封邑一步。」撂下話,大齊王便飛也似地逃進深殿中。

目送九王兄離去,伏雲卿忍著疼,默默彎身拾回斷裂寶刀。

「雲卿,別惱了,你只受點小傷已屬萬幸。別同我一樣,落得雙目永不得見天日;或如同向陽一般,戴上不能取下的面具,一輩子見不了人。」

「不會的,我已為哥哥們取來藥草,不會沒救的。但是九王兄對咱們的偏見與執拗愈來愈深……」

德昌王模索著弟弟的小腦袋,愛憐地拍拍。「王上听不進忠言,依你性子,離京也好,別觸怒王上又傷了自己。」

伏雲卿落寞輕笑。論兄弟,七哥和十一哥才是與九王兄同父同母的嫡親手足;明明七哥傷得更深,卻還顧念著她這「弟弟」……

倘若前年七哥沒受毒害失明,能順利繼任大齊王,今日大齊必有不同光景。「七哥,我不怕。眼前王上不敢摘咱們手中兵權大肆胡來,但時日一久,我擔心——」就怕大齊早晚不是毀于外患,而是毀于王上手中。

「父王既選了多疑的九哥,卻不給傳國玉璽,反倒給咱們四人輔國之權,諸事合議,這不是注定失和?人稱父王是明君,可他難道沒想過……」

「別多想,十四。父王已逝,王位是老九的,眼前要保住大齊得靠咱們撐下。若是哪一天王上能想通為君之道也就好了,就像從前一樣,兄弟之中他是最努力治事、一心為民的……」

「可是六哥,在此之前有多少人得犧牲?咱們能保住多少人?」

戰栗著,伏雲卿轉向始終無語的海寧王。「十一哥,方才你部將帶走的姑娘人在何處?我封邑鄰近東丘,讓我送她們回鄉厚葬吧。」

海寧王伏向陽搖了搖頭。「……由我來辦。」

「十一哥,你——」

伏文秀頷首同意。「這樣也好。十一,記得,要干淨利落。去吧。」

伏雲卿看著兄長旋風般消失,他忙扯住威遠王衣袖。「六哥,她們為兩國和平前來卻命喪異鄉,難不成你們要幫王上隱瞞一切?」

「不然你要等東丘知道真相,對大齊開戰?」

「可六哥,王上有錯在先,咱們理虧,不論東丘會否動怒,咱們都該承受。」

「承受的不會是王上,更非你我,而是咱們的百姓。你應該清楚。」

「但……要我昧著良心、枉顧是非曲直,我——」

伏文秀心疼地輕撫弟弟那過于頑固的小腦袋。

「十四,皇子要守護大齊,不想血流成河的話,這次,你暫且退讓吧。婦人之仁救不了大齊、保不住任何人的。你出生就是大齊皇子——再難受,也是你無法逃避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