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霏霏,斜斜打在樹枝上,抖下一地粉女敕繽紛。
立春、雨水、驚蟄和春分四名宮女乖乖守在外屋,春分在驚蟄身上尋找穴位,立春閉著眼正默背藥書,雨水則拿著一根銀針在自己身上戳來戳去。
她們都是彎彎的貼身宮女,好學程度是旁的宮女遠遠所不及的,誰讓她們的主子不愛人服侍,一天到晚叫她們多讀點書兒,主子都如此下令了,她們這些做奴婢的當然要乖乖照做。
在內堂的彎彎,敞開窗子,任由帶著雨絲的夏風吹進屋里,頓時多了幾分清涼,接著她來到楠木桌邊,余安已經坐在桌前,她則跪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一老一少之間的桌面上有一疊白玉紙、兩管筆、盛滿帶有特殊香氣墨汁的大硯台,而後兩人分別拿起毛筆,飛快在紙上筆談。
余安是名太監,年輕時受過大難,臉上有一道猙獰傷疤,背後也有一道,其他程度稍微輕微的傷疤更是多不勝數,不僅如此,他還被惡人毒啞了嗓子,整個人慘到無法言喻的程度,可天知道,這樣一個「廢人」,竟是助當今聖上完成大業的最大功臣。
自彎彎有記憶以來,母後經常告誡他們幾個皇子公主,要把余爺爺當成親爺爺一樣孝順,她記得很清楚,母後總這麼說——
若不是余爺爺,甭說安然坐上龍椅,你父皇恐怕連活命都難。
沒錯,是余爺爺教導父皇武功,助他在充滿權謀算計的皇宮之中存活,是他聯絡安將軍的舊部屬,得他們的傾力相助,父皇才能在眾皇子中月兌穎而出,否則以他一個沒有母族、岳家勢力的皇子,再怎麼有能耐,也不可能成為皇帝。
父皇也曾說過——
當初誰想得到,一個在冷宮、幾乎是半個廢人的老太監,竟有這樣大的力量,能夠扭轉後宮朝堂。
從父皇的切身經驗中,彎彎學到,不能看輕任何一個小角色,因為誰都不曉得,這樣的人是不是會在某件事或某個關鍵之時,發揮足以改變全局的影響力,畢竟再怎麼樣的一件小事,都會產生蝴蝶效應,翻轉局勢。
彎彎的親親皇女乃女乃死于非命,這件事對當時尚未成年的父皇而言,是多大的打擊呀,但他窺得背後陰謀,隱忍屈辱,佯傻裝笨,騙過後宮最大的兩股勢力——皇後娘娘和玥貴妃,在千萬算計當中保住性命。
他還隱藏實力,暗地里一點一點布置自己的人脈,直至水到渠成,他坐上東宮太子之位,終于讓害死親親皇女乃女乃的皇後娘娘以及玥貴妃受到報應,被打入冷宮之後,她們依然不相信自己竟會輸給身分卑微、懦弱無能的父皇,待得知真相,恍然大悟後,雙雙投環自盡。
後來父皇坐上龍椅,當年扶助父皇上位的,都封官封王封爵位,繼續幫助父王穩定朝堂、治理天下,如今大齊政治清明、民生樂利,這群沒參加過科考,卻能力高超、穩坐朝堂之人,功不可沒。
然而,當年最大的功臣余安卻不願意入仕,他選擇待在宮里養老,于是教導父皇的余師父成了他們這群孩子的余爺爺,繼續教她和皇兄、皇弟弟武功。
只不過彎彎性子懶,流幾滴汗,就嚷嚷著不學了、不學了。
皇上兒子多,女兒就只有Onlyone,把她寵得完全不像樣,她一喊累,皇上馬上向余師父求情,表示這丫頭身子骨弱,禁不得累,不想學就算了。
因此對彎彎而言,余爺爺就只是爺爺,並不是高高在上的師父,她可以賴著余爺爺撒嬌,可以纏著余爺爺說笑、講古,她認真地把余爺爺當成親爺爺。
言歸正傳,這時,彎彎很認真的問道︰「父皇憑什麼確定耿秋蘭會幫助他?」
這年代的女人,一輩子就讀那幾本書,《婦德》、《女誡》……腦子里被灌注的全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迂腐觀念,一輩子被父親、丈夫、兒子這三個男人控制命運和想法,在這種情況下,她無法想象耿秋蘭怎會那麼大膽,膽敢違逆先皇和家中長輩的心意,那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吶!
何況當年耿家老太爺是相爺,位高權重,這樣的家世,當了一輩子溫室花的耿秋蘭,怎麼敢為著追尋愛情,否決一生所受的教養?
余安毛筆一揮,飛快寫下當年的經過——
「皇上事先調查過耿秋蘭,還派人暗中監視,知道她曾經為盜匪所擄,幸而程溪救她一命,當時程溪傷重,在相府休養,青春男女日日相處、耳鬢廝磨,自然生出感情。」
「可就算如此,當年先皇爺爺聖旨一下,要耿秋蘭入宮為妃,她怎敢拒絕?不怕皇爺爺一怒之下,降罪耿家?」說完,彎彎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拒絕皇帝的求愛,死八百次都不夠吶!
「耿秋蘭當然害怕,于是與家人談條件,表示在見程溪最後一面之後,她便會認命安分的進宮,她雖然外表柔弱,但那副倔強性子,恐怕耿府上下都沒有人擰得過她,耿老爺子只好私下安排兩人見面。
「她當時已經打定主意,進宮後要慢慢病死,反正人在宮里,不論死活,都與耿家無關,幸而皇上提早得到消息,在她和程溪見面時突然現身,抓個正著。
「你想想,孤男寡女在一個廂房里,那女子還是先皇喜歡到幾乎魔怔的耿秋蘭,此事倘若傳揚出去,豈能善了?她當然非死不可,而程溪也不能幸免于難,耿家上下更是得因此獲罪,局勢已是如此,耿秋蘭和程溪除了與皇上合作,再無其他選擇。」
余爺爺的字跡潦草無比,但彎彎不介意,她喜歡听故事,尤其是余爺爺的故事,都是真人真事搬上螢幕。
「原來父皇是趁人之危、趕鴨子上架。」彎彎嘻嘻笑道。
「是啊,可如果沒有皇上的計謀,別說到最後耿秋蘭與程溪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恐怕整個耿家都得消失于朝堂之上。」
「好,我知道父皇強,父皇棒,父皇父皇頂呱呱,後來呢?」她知道余爺爺是將父皇當成親生兒子看待了,听不得別人說一句父皇不好。
「皇上安排程溪和一個名叫春娘的妓女進宮,他們喬裝成耿秋蘭身邊的宮女、太監,每回先皇翻耿秋蘭的綠頭牌時,他們便會燃起內含藥的燻香,藥再加上迷人心智的酒液,先皇迷迷糊糊地將春娘當成耿秋蘭,成就一夜好事。
「春娘手腕高明,將先皇服侍得妥妥貼貼,每回都讓先皇心滿意足,因此他更加寵愛耿秋蘭,幾乎半步都離不開耿秋蘭。
「而耿秋蘭是個知書達禮、胸有丘壑的聰明女人,她懂得先皇的心思,也在耿老太爺的教導下,能夠縱觀朝堂大局,于是她慢慢說動先皇,讓先皇听從她的意見,原本對皇上沒有好觀感的先皇,心態因而漸漸改變,進而願意委以大任,並相信所有的兒子當中,只有皇上是恭謹、孝順的。」
彎彎忍不住嘆息,枕頭風真的很高明啊,難怪都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接著她又問道︰「我听說在皇爺爺寵愛耿秋蘭時,他已經病入膏肓卻不自知?」
「確實,當時皇後為了替自己的兒子鋪路,一邊斷卻玥貴妃的路,將玥貴妃所出的二皇子、五皇子逐出京城,一邊偷偷在先皇的飲食中下藥,當皇上發現此事時,為時已晚,再高明的御醫都救不回來。
「不過那藥雖霸道,卻能讓被下毒之人精神好、體力強,自覺得可以再活上三、五十年。因此當耿秋蘭懷孕之事傳出,先皇便想方設法要立耿秋蘭的兒子為太子,倘若當時先皇再晚個幾個月駕崩,現在龍椅上坐著的,就是程曦驊了。
「程曦驊是程溪與耿秋蘭的獨生子,據說耿秋蘭在生下兒子之後,傷了身子,而程溪愛妻至深,寧可守著這麼一滴骨血,也不願意迎妾、納通房。」
听過好人有好報嗎?同理可證,好男人也會有好報,雖然程家就程曦驊這麼一個單丁子,可人家就是有本事,年紀輕輕就在戰場上立下不少功勞,程家的門楣閃閃發亮的啦!
「與皇爺爺當夫妻的不是春娘嗎,怎麼會是耿秋蘭懷上孩子?」這點她就想不透了,難道耿秋蘭是瑪利亞,能夠處女懷子?那麼程曦驊不就是耶穌降世
「宮里嬤嬤眼楮利,倘若被先皇寵幸多次的耿秋蘭還是不知人事的處子,早晚會被拆穿,所以程溪……」
他還沒寫完,彎彎立刻接話道︰「就假公濟私,以救耿秋蘭性命為名,行夫妻之實?」
她說得自在,余爺爺卻听得羞赧,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打她小時候起,他就覺得她與眾不同,比起同年紀的孩子,她落落大方得有些過分,不過他也沒有多想,只以為她得皇上、皇後萬般疼寵,再加上肯定是跟那些宮廷侍衛混久了,才曉得這些粗話。
「後來呢,他們是怎麼去了邊疆的?」彎彎興致勃勃的又問。
「你皇爺爺賓天、皇上繼位,宮里以殉葬為由,將耿秋蘭送至皇陵,送她的那些人全是皇上的心月復,一送二送,就連同程溪一並給送出去。
「這些年程溪恢復本名,到北疆建功立業,官位一路攀升,有人說皇上偏愛程溪,我卻明白,皇上這是在報答當年他們鼎力相助的恩情。但若他是個庸碌之輩,無法立下戰功,就算皇上再有心,也無法舉薦他成為一品大將。」
「這次程大將軍帶著家小返回京中,難道沒有人認得出耿秋蘭?」
「閨閣女子哪能經常出門?何況耿家是將她當成皇後人選栽培的,根本不需要為了婚事到處拋頭露面,因此她打從還未及笄就不常出現人前,進宮之後,更是連家人都難得見她一面,這是其一;其二,北疆風沙漫漫,她在那里生活多年,艱辛的生活早就改變她的容顏,除了再親近不過的家人,誰能認出她?」
彎彎點點頭,也是,都十幾年了,人事已非,如今回京,鄉音無改鬢毛衰,還有誰認得出她?
今年,程溪為讓妻子與家人團聚,上奏折請求回京,父皇準了,因此一家三口返京一事,成為京里最近的大消息,人人都想見見北疆英雄,想看看英雄的兒子長什麼模樣,如果有機會,能攀個親更好。
「大皇兄對程曦驊評價頗高,有機會,我倒想會會他。」
「你可別嚇著人家!」
余爺爺笑望著她。
所以孩子都是哭著來世間報到的,就只有她,睜著兩顆圓滾滾的眼珠子東瞧西看,特殊得很。
她是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在她上面已經有兩個皇子,因此在她出世那一刻,皇上開心極了,馬上抱著才剛出生的她,在整個後宮到處走、到處逛,講一堆傻話,傻得讓人啼笑皆非。
皇後見狀,佯裝妒嫉,嘆氣道︰「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看來,我得讓位了。」
這話惹得宮女太監們笑得闔不攏嘴。
可不是嗎?皇上專情,除皇後外,選出來的秀女半個不留,全賜給權貴大臣,多年獨寵,這會兒,總算有個女兒來爭寵。
彎彎鼓起腮幫子,張著圓圓的靈活大眼,不服氣的道︰「我嚇著人家?爺爺,你沒說錯吧,人人都說程曦驊是個冷面閻王,連北夷見著他都要閃邊兒躲呢,他的膽子肯定比醬菜罐兒大!」
程曦驊是號英雄人物,明明人在北疆,沒進過京城半步,但大名如雷貫耳,走到哪兒都听得見有人在評論他,听二皇兄說,連飯館酒樓都拿他打仗的事說段子呢。
那是個怎樣的英雄人物啊?美國隊長那型的?還是金鋼狼那型?魔戒里的金發精靈?想到金發精靈,她的心猛地連跳了好幾下,偶像啊……如果長成那個樣子,她打死都要把他給追到手。
「你最好還是離程曦驊遠一點。」
「為什麼?我最崇拜英雄了,如果他的本事比爺爺還高,我馬上跟他跑。」
彎彎不是花痴,可是崇拜英雄是她的天性,當年她天天夢想嫁給郭靖,希望自己能夠和黃蓉一樣好命,後來愛上金發精靈,被他一箭射穿妖怪的英姿迷得亂七八糟,現在有這麼一個人人談論的少年英雄在眼前,說說,教她怎麼能夠不心動?
「別胡說,皇上這麼疼你,絕對不會答應你嫁到北疆,快死了這條心吧!」
余爺爺寫完,用左手食指往她腦門上戳,戳得她偏了頭,卻還是笑意不歇。
「要不,把他調回京城?」
「是英雄就該有他的戰場,把他拘在京城,不公平。」
「爺爺說得對,還是我到北疆好了,在那里我可以盡情發揮醫術。」彎彎揚起細眉,得意的道。
公主絕對是穿越者的勝利組,可問題是,這份榮華富貴得用自由交換,雖然用金絲雀來比擬自己太過分,但不可否認,她就是被關在黃金鳥籠里,即使鳥籠比眾人想象的要奢華、寬闊許多。
余爺爺瞪她一眼,奮筆疾書——
「為了男人,連爺爺和皇上、皇後都不要了嗎?小沒心肝的!」
她嘻嘻一笑,跳下椅子,走上前攀住余爺爺的脖頸,撒嬌道︰「我得去太醫院了,不過爺爺放心,彎彎是絕對不會拋棄爺爺的!」
余安被她逗笑了,目送著她走出宮殿,沒走幾步,她腳步突然一頓,轉過頭,朝他拋去一個媚眼,更逗得他連老邁的眉眼都笑彎了。
彎彎踩著輕快的步伐,滿面春風的往太醫院走去。
哈羅!她叫做齊玫容,小名彎彎,听說是因為她打出生就愛笑,老是笑得眉彎、眼也彎,所以父皇母後很有共識地為她取了這樣的小名。
她是大齊唯一的公主,她的爹是皇上、娘是皇後,她是兩個人最疼愛的掌上明珠,所以不會有遠嫁番邦、和親蠻族的危機。
而且和歷代王朝不一樣的是,父皇的後宮安靜祥和,沒有勾心斗角、沒有殘忍殺戮,這並不是因為母後擅長管理六宮,能夠鎮得住一堆魑魅魍魎,而是因為她家父皇除了母後之外,心里容不下其他女子,所以母後沒有姊妹,她也沒有一堆阿姨。
嚴格來說,父皇沒有設備齊全的後宮,只有「家」,這是歷任皇帝們都無法感受到的寧靜幸福,這對父皇和母後來說都是好事,但事情總是一體兩面,有好處自然也有壞處,對她來說,沒有算計彌漫的龐大後宮,其實有些無聊,不過她也該知足了,如果有看過《要听神明的話》這部日本片,就會了解很多時候無聊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
除公主這個身分,她還有一個名字,叫做任白芷。
名字很奇怪嗎?還好吧,這是她上輩子的名字,前世的她生長在二十一世紀,那個有總統沒有皇帝、有賈伯斯沒有賈寶玉,有電腦手機沒有熱灶暖炕的世界。
她出生在中醫世家,從她的曾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家里就在賣中藥,而且每一代子孫都會出現一個名醫。
然而在文明昌盛的時代,自由民主蔚為風潮,子女不一定非得繼承家業不可,像她的哥哥和弟弟就認為西醫比中醫厲害,拿手術刀比把脈更屌,所以他們選擇念醫學院,至于她……好吧,老實說,她的想法和他們一樣,只不過她的功課沒有他們這麼好,最後只能撈個中醫系來念念。
考上中醫系那天,爺爺和爸爸各點了三炷香,感激祖先讓家業傳承有人,還特地放了一串長長的鞭炮,哥哥和弟弟考上醫學院時,他們可沒這麼高調。
總之,任白芷進入中醫系後,開始背藥草、穴道,學習老祖先的智慧。
若是問她會不會覺得無聊?當然會,她多想解剖大體、多想解開基因的神秘,她幾度想要轉系,但父母警告她,如果敢轉系,就要斷絕她的經濟來源。
天地不公,萬物為芻狗吶,逼得她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乖乖在中醫系里混下去。
人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一旦花了很長的時間、用了很多心思學習某樣東西,本來不喜歡的也會因為熟悉而慢慢變得喜歡,就像某首難听的歌,要是成為當紅八點檔連續劇中三不五時播放的插曲,一次、兩次、三次……听了無數次之後,不但不會覺得難听,說不定還能朗朗上口,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她對中醫漸漸發展出興趣,爺爺為了支持、鼓勵她的興趣,給了她大把大把的零用錢,嗯,約莫是哥哥和弟弟的三到五倍之多。
男人錢多會作怪,女人也不例外。
有了錢,第一步要做什麼?當然是整型嘍,誰讓她有白雪公主的心靈,卻有噬血魔獸的長相,她喜歡當個「表里如一」的女人,喜歡讓人一眼就能看見自己的善良,這時候,整型就成為救命良方。
于是她先開眼頭、縫雙眼皮,這是小手術,沒事兒;接下來隆鼻,手術略大一點點,但,也沒事;然後玩大的嘍,她磨骨、削頰……也沒事兒,哈哈哈,她快要變成泫雅了,只除了……往下看,只剩下水桶腰、泥柱腿。
只要除掉這兩個「弊端」,她肯定會變成人見人愛的美女,肯定能讓人一眼發現她有多良善,肯定可以……于是整型最後一道手續閃亮亮登場——抽脂!
她在接受麻醉之前,腦海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主持人站在舞台上,拿著麥克風,大聲介紹,「讓我們歡迎亞洲第一美女,任白芷!」
然後,嘶!彩色螢幕不見了,變成黑壓壓的一片,她死了。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會知道自己死了,是因為她的靈魂浮到手術台上方,清楚看見醫生緊張得汗水淋灕,一直大喊急救、急救!
醫生和護士在她身上動手動腳,把她從頭到腳折騰了一遍後,她還是吐出最後一口氣,緩緩唱出Solongmyfriend,solongmyfriend……
她不知道母親有沒有嚎啕大哭?爺爺有沒有向祖宗牌位謝罪?父親有沒有向醫師討賠償費?她完全不曉得接下來的情況,因為她的靈魂在瞬間被吸走,讓她倏地一下就來到了大齊王朝,變成玫容公主。
听說剛出生的嬰兒都要大哭,但她沒有哭,當時她被嚇得太厲害,神智其實有些恍惚,只曉得瞠大一雙眼,骨碌碌的眼珠子四下張望。
因為她太特殊、太可愛,于是父皇抱著她滿後宮到處逛,一處處慢慢介紹,時不時冒出一句——「朕在這里給你架個秋千,好不?」、「朕得給你找幾個細心聰明的宮女,好好照顧。」、「算了,朕親自照顧朕的乖女兒。」
他講了一堆身為皇上不應該講的話,這些話傳到母後耳中,著實令她頭痛不已。
不管怎樣,事實就是——她如今是齊彎彎,還是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大齊公主。
後來她慢慢適應這個身分,慢慢曉得特權的好用,也慢慢在大齊王朝活得有滋有味。
人人都說她天資聰穎,比起大皇兄半點不差,唉,其實哪里是啊,她只不過在前輩子已經學會那些字、背過那些書,一不小心自然會溜出幾句詩。
她真的很擔心,要是等李白出世,做出一首《床前明月光》,卻被人嘲笑是抄襲大齊王朝的玫容公主,對他的自尊心有多傷啊?會不會害他自卑得再也做不出能夠流傳許久的好詩?如果會的話,她豈不是謀殺中國歷史文化的元凶?
于是在幾次的不小心之後,她說話越來越謹慎,免得又因為一時詩性大發,盜用別人的智慧財產。
印象中,比較深刻的是,母後曾經因為她的「天賦」把她召到身邊,柔聲問︰「彎彎,告訴母後,你那些詩是從哪里看來的?」
她發誓,母後的聲音很溫柔,但隱藏的殺意卻非常嚇人,所以她努力不讓目光閃躲,努力天真無辜的回答道︰「就一本又舊又爛的破書啊,寫詩的好像叫什麼白的。我上次背的那首鵝鵝鵝、曲項向天歌,也是從那里看來的呢。」
母後又問︰「那本書在哪兒?」
她噘起嘴,假裝滿肚子忿忿,可憐道︰「還說呢,我明明放在書案上,隔天竟然找不到,我問春分她們幾個,都說沒見著,害我只背了兩首,我本來想把里面的詩全給背齊呢。」
母後這才松口氣,揉揉她的頭發說︰「沒事,丟了就丟了,喜歡的話,母後讓你父皇給你找幾本當代大儒的詩集。」
她笑咪咪的馬上用力點頭,同時在心里暗吁一口氣。
從那之後,她不再背詩,改為轉戰太醫院。
藥童們背誦的藥經,她只「听一次」就能夠背起來,種類繁多的藥草,她也只消「看一眼」就能牢牢記住名稱與模樣,想想,天底下哪有像她這般聰慧的丫頭?于是她再次大名遠播,眾御醫爭相想要收她為徒。
父皇允不允?廢話,當然不允!好好的公主不學些琴棋書畫,學啥醫術?傻了嗎?堂堂公主還找不到大夫看病?
可技多不壓身,給魚不如給釣竿,眾多的說服言詞之後,再加上一哭二鬧三上吊……好吧,她同意,最有成效的是聲光效果最好的第三招,總之,她變成太醫院眾御醫們的好徒弟,然後在大皇兄的暗暗支持下……嘿嘿嘿,做了天理難容的壞事情,想知道?附耳過來,她開了春水堂。
想到這些,彎彎更是心情大好,腳步也不自覺越走越快,不過她還沒走到太醫院,半路先遇上了二皇兄。
她有兩個哥哥,大皇兄齊槐容和二皇兄齊柏容,下面還有十歲的弟弟齊楠容和八歲的弟弟齊樺容,現在母後肚子里還有一個,她替娘把了好幾次脈,怎麼听都是弟弟,可是父皇卻堅持母後肚子里的是妹妹。
她不明白父皇的信心從何而來,只深深覺得果然物以稀為貴。
看著二皇兄,彎彎甜笑著問︰「二皇兄,你要去哪里?」
二皇兄已經十五了,長得像雙胞胎舅舅,濃眉大眼,神采奕奕,雖然沒有大皇兄的俊秀斯文,卻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講到這個,她忍不住雙肩微抖,前輩子害她殞命的整型手術……當時,她想把自己整成韓國女神沒成功,這輩子的她,居然一天天往女神的臉孔長去。
這個可不可當成印證?印證上帝關上一扇門,定會打開一扇窗?
齊柏容看見彎彎,停下腳步,直覺揉揉她的頭發,問︰「要去太醫院?」
她順勢勾住他的手臂,邊和他往太醫院的方向走,邊撒嬌道︰「是啊,今兒個呂太醫找了兩個病人要給我號脈呢。」
他突地停下腳步,睨著她,橫著眉問︰「男的還是女的?」
唉,迂腐守舊的男人,時代背景真教人喪氣,不過人不與環境,許多事只能順其自然,她在心中偷偷嘆了口氣後,才回道︰「是女的。不過二皇兄放心,我去太醫院會換上男裝。」
「千萬別讓父皇知道,父皇會不高興。」
他們的身分太高貴,高貴得許多事都做不成,他想到北疆、想和程曦驊並肩作戰,可母後一句「君子不立巍?」,就徹底打消了他的念頭,雖然父皇認為男子需要鍛鏈,並不反對他上戰場,只不過父皇疼母後,母後搖頭的事,父皇絕對不會支持,至少明面上不會。
「我知道。二皇兄要去哪里?」
「我約了人要出宮。」
「不早說,我想跟你去!」彎彎嘟著嘴,不滿的跺腳。
身為古代女人就是這點不好,不能單獨出門,身為古代的公主更是不好,就算有兩個哥哥帶著,她也不一定每次都能順利出宮去逛逛,所以她只要一逮到機會,就非得出去不可。
齊柏容好笑的捏捏她的臉頰說︰「這次不行,下次再帶你一起去。」
「為什麼不行?」
「今兒個我要去見程曦驊,等我們熟了,再帶你去見他。」
哇,今兒個她和程曦驊還真有緣,無論走到哪兒都能听見他的名字,她雖然很想見他一面,不過她並沒有為難二皇兄,懂事的笑道︰「知道了,不過二皇兄可要保證,下次你若是要出宮,一定要帶上我!」
以退為進嘛,這可是潛移默化控制人心最好的方式,她懂的。
「好,回來給你帶好吃、好玩的。」他又拍了拍她的頭,笑道。
「一定!」
兄妹倆揮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