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干皇朝皇宮,皇帝駱徘鴻專門賜宴用的華廳。
鮮少人能有和皇帝同桌共食的殊榮,而韓家是其一。只可惜氣氛詭譎,與宴四人,各有各的心思。
皇帝賜宴,自是少不了佳釀美饌;但梁語嫣實在坐立難安,全因為她喪失了的記憶。剛剛她跪拜皇上時,他上前扶起她,他的手可一點都不安分。她沒見過皇上,是她誤解了,還是皇上剛剛輕薄了她?
落坐後,看著皇上的眼神,她更覺不舒服,下意識地更依近了韓宸楓。
听婆婆說,她先前被妍玉公主召進宮多次,連皇上都很疼她,這讓梁語嫣更懼怕皇上。與他交好的人是梁語蓁,若發現了她不是,皇上會不會把她這真正的梁語嫣治以欺君之罪?
對于他這表弟不請自來,駱徘鴻很是不快,但能見到梁語嫣,他便容忍了。听說她出了意外,傷了腦子,他很是著急,所幸現在見她並沒有大礙,只是額上留下了淡淡的疤痕,讓她那美麗的臉孔有了瑕疵。
韓宸楓今日接到了聖旨,說皇上命人設宴款待。他知道表兄心思,並沒打算跟來。但他「妻子」那場失憶的戲碼還沒演夠,睜著可憐兮兮的雙眸,說她沒見過皇上,不敢一人進宮。娘是被她的演技騙了,他可沒有。但母命難違,他不得不陪著進宮來。
駱研玉本就十足討厭這個表嫂梁語嫣,所以根本不願意來當陪客。但她與表兄韓宸楓感情不錯,如果她不在場,對韓宸楓豈不是一大羞辱。為此,她還是來了,因為她知道皇兄的目的——皇兄利用她的名義多次召梁語嫣入宮,甚而與梁語嫣苟合已成事實。之前發生的,她無力改變,所以這個宴會她該來,在事情發展會嚴重羞辱到表兄前,先一步帶著表兄離開,讓他不致難堪。
「宸楓,朕很意外你這回竟一起來了。」
「皇上,語嫣傷勢初愈,身體雖然無礙,但記憶全失,她擔心失了禮儀,所以要宸楓陪同。」話雖如此,但他的語氣听得出並不甘願;而梁語嫣也在此時才發現,韓宸楓已不喚她嫣兒了。
「所以你不記得朕了?」駱徘鴻湊上前去,看著她眉間的疤,暗嘆可惜。
皇上喜歡這麼近跟人說話嗎?梁語嫣不適地又挪退了些,搖了搖頭。
「嫣兒……居然不記得朕了!」
听見這個稱呼,韓宸楓拿酒杯的手一顫,泛白的十指明示了他的憤怒。駱妍玉看在眼里,只能嘆息。
又是羞辱!說了要她不能喊她韓大哥,她偏要;要她不能自稱嫣兒,她偏要;如今,她還讓這男人這麼喊她?!韓宸楓心里升起莫大的憤怒。望向那昏君,他在他的床上喊這女人嫣兒嗎?
梁語嫣沒發現周遭詭譎的氣氛,只低頭道︰「請皇上別用「嫣兒」這個稱呼。若有幸讓皇上視語嫣為家人,請皇上喊臣妾語嫣吧。嫣兒是夫君對語嫣的稱呼,只有夫君能這麼稱呼語嫣。」
听見這句話,不只是駱徘鴻,連韓宸楓都楞住了。兩個男人心思各異地望向她。韓宸楓放下手中的酒杯,灼熱的視線再也挪移不開的盯視著梁語嫣。太像了!像到讓他再難維持冷漠的態度。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想趁著這個機會得到他的心?不可能了!在她用這張臉、這個身分與駱徘鴻苟合的那天起,她便永遠失去他的心了。
韓宸楓的視線令駱徘鴻不悅。他們的夫妻關系不是已勢如水火,才會讓梁語嫣轉而在他懷抱中尋求溫暖?若不是他們的婚姻是他親自賜婚,君無戲言,他早就把梁語嫣搶進後宮,當他的妃子了。歷經死劫,梁語嫣雖忘了他,但他相信身體的契合不會那麼容易遺忘,只要他再得到她一次,她總會想起的……
此時,駱妍玉卻不合時宜地大笑出聲。雖然死里逃生一次後,梁語嫣還是梁語嫣,不過用這語氣對她的皇帝哥哥說話,妍玉公主只覺大快人心。
「我的好表嫂,我想我漸漸喜歡你了。」
「公主以前不喜歡我?」梁語嫣雖知道公主即使不喜歡從前的她,那也並不是她,但有人討厭自己,她總是難過的。
她這失望的神情,讓韓宸楓有回到過去的錯覺。他伸出手,想一如以往地撫著她的後腦勺安慰他,卻在听見皇上的話時收回了手。他怎能忘了……她不是。
「如此無情,好令朕傷心啊。」無視人家的夫君在場,駱排鴻竟將手搭上梁語嫣交握著放在腿上的手。
梁語嫣被這舉動所驚,連忙抽回了手。她求救地望向韓宸楓,卻絕望地發現他並不理會她。難道他不在乎皇上輕薄她?就算他真不想要這個婚姻,但她終究是他的妻啊!梁語嫣大受打擊,失神地呆坐在原地,因韓宸楓的無情而心傷,以致沒看見駱徘鴻對妹妹使了眼色。
駱妍玉並不願意,但見皇兄神色不悅,猜測大概是梁語嫣的反應讓他不開心,他想兩人獨處,好改變梁語嫣的態度,于是她只好依原計劃,找借口帶著韓宸楓離席。
直至此時,梁語嫣才發現了異狀。為什麼公主要支開韓大哥?她想拉住韓宸楓,但他已早一步走出殿去。
「你真無情。」見表兄無情地走出,沒有一絲掙扎,駱妍玉忍不住開口。
韓宸楓徑自走進御花園,來到錦鯉池邊。「不是我無情,無情的是梁語嫣和皇上。」
這句話分明是指責,但他的神色卻沒有一絲忿恨。綠雲罩頂,他真能不在意?
「所以你不管我們出來後表嫂在里頭會發生什麼事?」
「她已經不是我的嫣兒,發生什麼事我都不在意了。除了……皇上不能喚她嫣兒。」
駱妍玉覺得莫名其妙,他在意的真與眾不同。「你在意的是名字,不是你的妻子?」
「在意?她已經不是我所在意的那個女人了。」
「既是不在意,為什麼當初要請皇兄賜婚?」
「若你在意,為什麼要幫皇上支開我?」
「我才不在乎表嫂,也不是皇兄要我這麼做我就怎麼做。只是事已成定局,我帶你離開宴會,你才不會難堪。我想勸你,她配不上你,皇兄都已經做到這程度了,你干脆放手吧。好歹你曾經那麼重視她,現在看皇兄奪了她,你不心痛?不如不要再見。」
「心痛?」韓宸楓冷笑一聲,語氣淡漠︰「我沒有心了。」早在見到那座孤墳時,他便已經無心了。為了嫣兒的名聲,他要再等等,等尋到了一個好機會,為嫣兒報仇,所以他現在不能放手。
「雖說是失憶,但這回表嫂死里逃生後,總覺得不一樣了……」
駱妍玉話方出口,就听見了後方傳來騷動,幾名侍衛喊著「護駕」,匆匆跑過。他們才剛離開宴席,到底出了什麼事?
梁語嫣如今正拚死扞衛著自己的清白。
方才韓宸楓無情地轉身離去,梁語嫣來不及拉住他。當她還因他的無情傷心時,卻覺得頭頂一黑,是駱徘鴻站起身,從她身後環住她,壓下了她的手。
梁語嫣嚇得想推開他,但駱排鴻沒讓她如願,只是輕撫著她的面頰,軟聲安撫︰「你要朕不喊你嫣兒,朕便不喊,只要你別對朕這麼冷淡。」
「皇上請放開語嫣!皇上乃一國之君,請自重!」
梁語嫣望向四下,想尋一個可以求助的人,沒想到宮女太監們不知何時都已被遣在外。
梁語嫣對待沒有情意的男人竟是這麼冷淡!駱徘鴻想著,是不是該告訴她他們之間的韻事;但又想,若他在她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開口,她是否承受得住?
雖然他是一國之君,但他們之間的事終究是不倫。
「語嫣,不要害怕,放松心情,你會想起一切的,想起對你來說,朕是誰。」
皇帝不安分的手不但環住了梁語嫣的腰,另一手還覆蓋上她的手,輕輕地揉著。這舉動讓她厭惡。今生除了韓宸楓,她絕不讓另一個男人如此擁抱她!
于是,她伸手抄起一碟茶點,在桌上用力一敲,碟子斷成兩截,梁語嫣便抵上自己的喉頭。
駱排鴻被嚇得放開她。她失憶至此,竟想以死扞衛自己的清白!他不能再沉默了,他得告訴她他們之間的事,免得她真的尋死。可當他正要開口,梁語嫣扯住了桌巾,將一桌杯盤扯落地,藉此拉開了他們的距離。
這一連串的聲響引來了大內侍衛。韓宸楓及駱妍玉也因這變故急忙趕回,見到的就是梁語嫣手持半片碟子架在頸邊這一幕。
眾侍衛以為有人行刺,趕來竟看見韓夫人打算自戕,再見皇帝極力安撫,紛紛感到莫名其妙。
「朕喊護駕了嗎?全退出去!」見梁語嫣因為侍衛闖入,情緒更加激動,駱徘鴻連忙要侍衛退出。若梁語嫣真的刎頸,他怎舍得!
看著侍衛魚貫退出,韓宸楓只是佇立在原地。見他回來,梁語嫣丟下碟子就撲進他懷里,抱著他哭泣出聲︰「韓大哥……韓大哥……」
懷中的梁語嫣痛哭出聲、全身顫抖,讓他想起了在義陽時,梁語蓁上門尋釁的事。他永遠記得梁語嫣見他走進廚房,奔入他的懷中,雖然強忍著害怕,但身子的顫抖還是泄露了她的情緒;直到梁嘉明與梁語蓁都走了,她才放松了戒備,哭泣出聲。
韓宸楓很難不對這樣的梁語嫣產生愛憐,于是回住梁語嫣。
「皇兄是怎麼嚇著了表嫂,居然讓她想自戕?」駱妍玉明知故問,得意地看著駱徘鴻的惱怒。梁語嫣失憶得好啊!連帶把自己跟皇兄的風流韻事都忘了。
「她完全不記得朕了。」看著她尋求韓宸楓的安慰,駱徘鴻心里很不是滋味。「朕宣太醫來為她診治,讓她留在宮中吧。」
「我不要!韓大哥,求求你,我不要留在宮里,你帶我回去好不好?」
韓宸楓望向駱徘鴻,臉上盡是嘲諷的笑意。他還真是等不及,連讓她恢復記憶也等不了。「皇上,我娘交代今夜要和語嫣談心事,若皇上堅持留下語嫣,請先遣人告知——」
「不,不用了。皇姑既然等著語嫣回去,朕便不強留了。」
駱希鳳雖只是駱徘鴻的堂姑,但由于她與先帝感情甚篤,在他還是皇子時,有很長一段時間是由駱希鳳教養的,駱徘鴻在她面前還不敢放肆。若讓皇姑知道他與梁語嫣的事,她手上可是握有先帝御賜的金鞭,上鞭昏君,下打讒臣……
幸好皇兄還怕皇姑!駱妍玉在心里叫好,再次由衷感謝老天,梁語嫣失憶得真是太好了。
梁語嫣房中,大夫正為昏厥的她把脈,像遇到什麼難解的問題般地皺緊眉頭,最後搖了搖頭,放開了梁語嫣的手。
「大夫,她怎麼了?」韓宸楓一將梁語嫣帶出皇宮,上了馬車,她便昏倒在他懷中。擔心是頭上的傷所致,回府後他立即請了大夫來診治。
「只是受了驚嚇,無妨。倒是韓公子您說令夫人有失憶的狀況,這……」
「大夫有疑問嗎?」
「她的傷已痊愈,並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癥,所以應不會失憶才是……」
所以,她真是偽裝的?韓宸楓冷起了面孔。但他方下了這個結論,大夫卻說︰「不過,也有可能並非傷勢造成的失憶,而是心病所致。極度的傷心、害怕或絕望都有可能;也有可能她想逃避現況,所以選擇遺忘。」
傷心、害怕、絕望?自從娶了她的隔日起,韓宸楓的心便沒有一日不痛,傷心絕望都是她帶給他的。害怕?她的手段才讓人害怕。
「大夫,這種失憶,有沒有可能完全抹滅了自己,把自己當成另外一個人?」
「很有可能。如果她逃避現況,那她會選擇一個她想過的人生,將自己變成她想成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