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感覺那女子一定很傷心嗎?她肯定很愛那個男人才會始終放不下,連做鬼都想見到他,不肯去投胎,她要忍著多大的寂寞,躲在冰冷刺骨的湖底多久,才能有朝一日再與情郎相逢啊,我一想到就覺得難受得不得了。」就像她和四郎哥哥,就算今生無緣,她也會繼續等著與他見面的那一天。
「男子拋棄她了,另娶一名富家千金。」巧霞面無表情,但心里直打鼓,明明是胡謅的鬼話,怎麼她渾身發麻,似乎真有一雙幽怨的眼楮從湖心往岸上看,令她背脊一涼。
自己嚇自己,指的便是自作自受的巧霞了。沒有的事偏要無中生有,說得自己都疑神疑鬼。
這座宅子以前是丞相大人的宅子,誰曉得以前有沒有人掉下湖過,內宅的陰私事從不在少數,遇到善妒的主母或脾氣暴烈的主子,一年「消失」幾個丫頭奴才也是常有的事。
「那男的好壞,怎麼可以移情別戀,見異思遷呢?巧霞姊姊走,我們去買香燭供品祭拜那位死得冤的姊姊,叫她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去把那個負心漢捉到地府團聚。」
買香燭供品祭拜……巧霞冷不防打「個哆嗦。「沒有主子的吩咐,容夫人不得私自出府,容夫人忘了嗎?」
「喔!」她真忘了,陸大哥……不,是督主大人說了一長串,她根本記不牢。
「還有,奴婢名喚巧霞,是府里的管事,打宮里來的。容夫人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對奴婢直呼名字即可,不可稱呼奴婢姊姊,以免尊卑不分。」巧霞下顎抬得老高,輕蔑而高傲。
聞言,她噗哧一笑。「巧霞姊姊好嚴肅呀,腮幫子一鼓活像是我們老家地里的田蛙,巧霞姊姊對我真好,知道我想家了才這樣逗我,你是好人,跟陸大哥……督主大人一樣是好人。」
「容夫人……」她怎麼又抱著她,抱上癮了不成,還說她長得像青蛙,這是諷刺她裝好人嗎?
沒人會說東廠督主是好人,除了葉照容。一般說到東廠和錦衣衛,所有人皆是聞風喪膽,誰敢冒著人頭落地的危險與之親近。
「巧霞姊姊,既然不能出府,我們就到湖邊拜一拜吧。安慰那位心碎的姊姊,讓她早日轉世投胎,另覓良緣。」人活著不能如願,不如期待下一世吧,若人死如燈滅,那就來世再點燈。
巧霞眯起狹長眼楮,拉住正打算往外走的葉照容。「不行,府里的規矩是不興鬼神祭拜那一套的,陸府內不設佛堂也無祖宗牌位,偌大的府邸只求寧靜,希望容夫人不要造成其它人的困擾,你只是妾,不是主母。」
「我只是妾……」葉照容喃喃自語,不祭拜和做妾有什麼關聯,不過入境隨俗,人家說不許做就別做了,反正有誠意就好,相信那位溺水的姊姊不會怪罪她的。
葉照容對巧霞的假話深信不疑,她不會去想人家是不是騙她,反正她沒做虧心事自是無懼無畏。
「容夫人對屋內的擺設是否接受,若有不滿意之處可以隨時告訴巧霞,只是任何超過規制的對象,請恕巧霞無能為力,望容夫人見諒。」她的意思是別要求太多,以她花娘的身分根本不配擁有好東西,即使進了陸府也只是地位高一些的奴婢。
賤籍出身的侍妾,地位不如良妾,大戶人家的一等大丫頭地位都比賤妾高。巧霞話中之意是要她認清自己是什麼身分,別想恃寵而驕,索取她不該得的東西。
可惜她這番話是對牛彈琴,葉照容壓根听不出她有意無意的嘲諷,還十分感動的紅了眼眶,認為巧霞人真好,跟花姊一樣面冷心熱,將她所需的一切都準備好了,不用她再擔心缺這個少那個的,心里好不感激。
「巧霞姊姊你對我真好,這麼滑手的錦緞我從未用過,還有這杯子多可愛,雪白雪白的繪著花兒,還有這個,我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床哪!翻過來滾過去都不會撞到頭,我以前呀,額頭時常撞出好幾個包呢!」她欣喜不已。
看到她整個人雙手大張的趴在床上,一副無比歡欣的樣子,眉頭微蹙的巧霞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好了,容夫人,你的箱籠呢?該歸置了。」
「什麼是箱籠?」她問。
「你不知道什麼是箱籠?!」冷靜,冷靜,不可高聲喧嘩,這在宮里可是要打板子的,她曾挨過,差點命喪深宮。
葉照容模樣嬌憨的搖頭。「沒人教過我。」
「那你的私人物品呢?像衣服、鞋子、首飾之類。」這是哪來的鄉下丫頭啊,連箱籠都不知道。
「在鶯聲、燕語那里。」她交給她們兩人保管了,她的私人物品就只有一個包袱和放珠釵銀簪的紅木小匣。
鶯聲、燕語是葉照容在牡丹樓的丫頭,花絳大方的讓兩人陪她到陸府,一來有熟面孔照拂著比較不慌張,二來也有扶持之意,在她犯傻之際扶一把,提醒她該做什麼事。
「鶯聲、燕語是……」听起來是來自不好的地方。
「是我的丫頭,花姊給我的,花姊說我這人做事老是迷迷糊糊的,搞不清輕重,身邊有幾個用慣的人才不慌心。」其實有沒有人伺候她一點也不在意,從前她還給陸家大房、二房燒水劈柴呢,沒道理來到京城就變嬌貴,要人服侍了。
身側多了兩個人,葉照容是不習慣的,她一個鄉下人沒那麼多規矩,凡事舒心就好,她又沒有缺手缺腿的,很多事能自己做又何必麻煩別人,別人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主子允許你帶人進府嗎?」巧霞的眼神很不屑,來了個愛慕虛榮的賤籍,又陪送兩個賤籍中的賤籍,真是太不要臉了。
巧霞對葉照容的厭惡是出自對青樓女子的鄙夷,認為她們自賤其身,不自重。
這叫偏見,以世俗眼光來看人,宮里的富貴生活養成她自命清高的孤傲性格,不齒自甘墮落的女子。
她沒真正吃苦過,家里是商戶,養尊處優,七歲選爆女入了宮,她運氣好被剛進宮的周才人挑中,從三等小爆婢陪著主子一路晉升,後來周才人成了受寵一時的錦妃,生下常樂公主和如今九歲的十三皇子。
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不知民間疾苦,自認為高人一等,直到錦妃失寵後,她淪為錦妃遷怒的對象,動不動就因一點小事受罰,甚至要將她賞給倒夜香的老太監。
因此她求助于曾經相助過的陸瑞京,在他的奔走操作下得以出宮,當了他府中的管事娘子。
從宮里到陸府,巧霞沒有接觸過社會底層的老百姓,她不曉得人因為饑餓會做出什麼事,更不知窮人家走到絕路會典妻賣子,為活下去而舍棄骨肉至親,只求一餐溫飽。
她了解的是爾虞我詐的心計,宮廷斗爭、毒殺,後宮爭寵,看過宮里骯髒的丑事,為求上位不惜獻身獻計,可她從不知道人絕望時會豁出一切,只求活著。
葉照容睜著明媚水眸,眼神略帶迷惘。「要督主大人同意嗎?她們是我的丫頭,督主大人見過的。」
「不管主子見過與否,凡要入陸府者皆得經由主子應允,未經許可者不得入內。」以防心術不正者滲入。
「那鶯聲、燕語怎麼辦?」再回牡丹樓嗎?
巧霞有些意外的瞅了她一眼。「你不先擔心你那些美麗的衣服和財物首飾嗎?」
「為什麼要擔心,她們又不會佔為己有,人比死物重要,東西沒了可以再賺銀子買。人若有損,那是用銀子換也換不回來的。」況且有花姊在,她的東西丟不了的。
葉照容想了想,忽然轉身欲出耳房。
「你要去哪里?」怎麼剛剛還在說話,話都沒說完就拉著裙擺往外跑,教人看得一頭霧水。
「我去找督主大人,問問看能不能讓鶯聲、燕語入府。」成不成總要給一句話,不能讓她們倆空等。
巧霞一听,驚得低喊,「萬萬不可,容夫人,主子此時在書房,他有很多事要忙,最忌打擾。」
「可是我也有急事……」
「小事。」巧霞打斷她的話,神情嚴厲。「請容夫人先梳洗,靜待主子召見。」
「可我沒衣服……」葉照容睜大無辜雙眸。
「屋內有新置的衣物和珠釵,容夫人不用憂心。」她準備得很齊全,無一遺漏,從梳妝台到琉璃制銅鏡一應全。
雖然很匆忙,只有一夜時間準備,巧霞仍有條不紊的一一歸納出所需對象,再開庫房取出新房所需的對象,著手擺弄一番。
「咦,你都備妥了呀!」她又感動得一塌糊涂,直拉著巧霞的手不放,好像人家真是她失散已久的好姊妹。
「請容夫人換洗,巧霞先行告退。」她不著痕跡將手抽回,面色如常的往後一退,福了福身便離開。
「欸,怎麼走了呢!」她還想跟她多聊聊的說。
葉照容看了看比村莊里的陸家正廳還大上一倍的屋子,歡喜得說不出話,比芙蓉還嬌艷的臉蛋一直笑著,蹬開了腳上的繡花鞋撲向軟乎乎的床,抱著天青色團花錦被在面上猛蹭,感受錦被的柔軟和光滑,以及日頭曬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