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暗未暗,太陽斜斜的落下,天際泛著金黃色的余光。
醫院里,濃濃的消毒藥水味令人不適,不過更令人不適的是眼前這個擺足臭嘴的老頭子金煥,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審查什麼小動物般,讓聶宣很想親自動手打腫他的眼楮。
不過,他當然沒有那麼做。相反地,他優雅的靠在病房里的窗戶邊,修長的腿交疊著,因為窗邊的空氣比較新鮮,可以讓他多撐上一些時間跟這老頭子耗。
「我听說你為了你的秘書把所有大老丟下,讓可能談成的幾億元大案子流會?我想听听你的說法。」金煥邊說話,還得邊忍著臉部肌肉拉扯到傷口的疼痛,因此語調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聶宣瞥了金煥一眼,笑唇勾起。「沒有金董事長在,那場貶議也不是太重要,剛好我的秘書發燒生病憊受傷流了血,我只不過是藉機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離開一場無聊的會議罷了。」
「名正言順的理由?聶總裁,那不過是個秘書而已,除非她對聶總裁有特別的意義,否則,這實在稱不上是什麼名正言順的理由。」
「于我而言,這樣的理由夠了。」
「聶總裁——」
「金董事長,沒想到您人在醫院養傷還這麼關心我的事,真讓我受寵若驚啊,關于你這次的被襲事件,警方那頭有消息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鬼影子都找不著!打我的那兩個人像是從台灣消失了似的!」金煥說著,若有所思的睨了他一眼。「警方那頭要找人搞你,你知道吧?」
聶宣點頭。「小事一件,不勞金董事長費心。」
「是嗎?我就直說了吧,台灣的金管會受美國政府所托,一直努力在查你的資金流向與來源,對于你近年來迅速並購大小企業造成市場柄制混亂的行為很不滿意,他們也來找過我,要我務必不可接受你的購並計劃,要讓你在台灣無法找到立足點,早早撤離台灣。」
聶宣冷哼一聲。「如果美國政府可以找得到擊敗我的辦法,他們早就做了,如果美國政府找不到,那麼,金董事長以為台灣政府就可以辦到嗎?說到底,那些人想扯我後腿,不過是因為我的動作讓他們喪失了原本可得的不當利益罷了,全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我聶宣做事一向合法,放那些小道消息擊不垮我的。」
丙真是英雄出少年呵。
才二十九歲,卻像見過大風大浪似的,行事作風毫不魯莽,思考細密且處處周延,無畏無懼,當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男人。
金煥微笑著點點頭,卻因為這個動作痛得倒抽一口冷氣,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你大肆改革父親的黑道事業,得罪幫內大老也不在乎的毅力與決心,真的讓人不得不對你另眼相看。」
「金董事長過獎了。」
「我知道你的來意,也相信你進軍電子科技業的決心,我想你也是知道我在亞洲地區電子產業的地位無人能及,所以才會第一個找上我,是吧?」
聶宣輕笑不語,就當是默認。
金煥看著他,卻一時之間模不清他的心思,又道︰「我听智愛說過你們的事了,男歡女愛本來就是極為正常之事,我這老人家本來也不便過問,不過,我只有一個女兒,智愛又一向潔身自愛,很少讓我擔心,這回卻嚷著說要嫁聶總裁,就不知道聶總裁對智愛……」
「金小姐秀外慧中,系出名門,讓她嫁給我這樣的黑道子弟,金董事長舍得嗎?」
「我說過了,聶總裁英雄出少年,內斂沉穩、霸氣四方,若聶金兩家可以聯姻自是再好不過的事,就不知聶總裁是否心有他屬,看不看得起咱家智愛了?」
「金董事長言重了,那是聶某的榮幸。」
「當真?」金煥心里樂壞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這不就是金董事長答應讓聶氏入主的條件之一嗎?」話沒挑明著說,但連傻子都可以听得出意思。
金煥變了臉。「你是因為這樣才答應這樁婚事?」
「金董事長很訝異?」聶宣不否認也不承認。
金煥瞪著他,好一會兒,病房內的空氣像是沒有流動似的窒悶,然後響起一陣漫天狂笑——
「不訝異!我不該訝異的不是嗎?男人志在四方,為了拓展霸業,聯姻絕對是明智的選擇,就跟當年的我一模一樣啊,說到底,我們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只要你不虧待智愛就好,這樣就好……呵呵呵。」
笑到嘴巴痛,心里卻快樂似神仙。
他金煥算是撈到一條大魚了,聶氏財團入主金氏企業,兩家企業體合並,將在一夜之間壯大數倍,竄升為全球數一數二的電子科技公司。根據聶氏送來的合並計劃,屆時,依然以金氏為名的聶氏財團電子事業部,將因為更大的行銷網路及充沛的資金挹注壟斷全球市場,並以最大規模的優勢將上下游原料及人工成本壓到最低,爆發力十足十的可觀。
說好听一點是金氏幫助聶氏進軍電子產業市場,但,他金煥可不會做賠本生意,如今市場的趨勢就是大者恆大,而有聶氏財團當靠山,金氏企業的未來就前途無量了。
看著金煥得意忘形的笑容,聶宣卻有些煩躁。
大事底定,魚兒上鉤,該是心曠神怡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心里半點沒有喜悅的感覺。
手機突然響起,聶宣接了起來——
「少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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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若菲,這個中午才拒絕當他女人的女人,一看見他出現在開刀房門口便一股腦兒撲上來,雙手緊緊扣住他的腰,早已哭腫的小臉埋在他的胸前繼續哭,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聶宣低頭看著懷里哭得不能自已的女人,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揚手,撫上她縴細的背脊,輕輕地將她擁緊。
因他的警告而二十四小時監控可疑警員孔祥麟一舉一動的調查局,已經將全部經過鉅細靡遺的跟他報告過一遍,所以他什麼也沒問。
怎麼也沒想到孔祥麟會公然在巷道間動手,而且還失控到差一點把人殺了……
是他失策,晚了一步。
本以為把善遠調回來接替她的位置之後,就可以讓她不再置身于危險之中,卻還是晚了一步,讓她受到了傷害。
不由得將懷里的人兒再擁緊些……
聶宣克制住內心澎湃激蕩的情緒,下巴輕靠在她頭上,輕聞著她的發香,竟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
受命保護席若菲的屬下小忠受傷的消息一傳來,頭一個躍上的擔憂竟是她,短短幾秒鐘,莫名的恐懼瞬間籠罩住他,直到從他人口中確定她平安無事。
距離上一次這樣擔憂和無助的緊抱著一個人是什麼時候?
聶宣失神的看向遠方,腦海緩緩涌進一個畫面,一個拚命哭泣的小男孩,擁抱著因為長年郁積苦悶而臥病在床、已經走向生命盡頭的媽媽,好久好久以前的記憶,一點一滴的拼湊起來……
心,是痛的,像針刺,冒出點點血珠,遍布心房。
冷汗淌過他刻意挺直堅強的背脊,經過十多年,早以為忘懷了的痛還是如此鮮明清晰……
背中這個女人,竟讓他憶起失去親人的苦痛,何時……他開始把她當成生命中的一部分,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抬起她的淚顏,聶宣修長的指尖輕撫上她白皙頸項上依然瘀青可見的勒痕。
「還痛嗎?」他細眯了眼盯著那道勒痕,感覺到一股怒焰在心里竄燒,他真想親手宰了那家伙!
席若菲搖搖頭,想收起眼淚,淚卻始終不听使喚。
「不怕,有我在。」他捧起她的臉,極其溫柔地低頭吻上她咸濕的唇,低回流連,不舍移開。
她的身子輕顫,雙手不自覺地輕扯住他胸前的襯衫,踫觸到襯衫底下那精實火熱的身軀,她赧然的想抽開手,卻讓一只大掌給拉回,重新覆在他的胸口上……
心,怦怦亂跳,找不到定位。
既覺羞,又覺甜蜜,不想將這男人推開,只好乖乖迎合他越來越肆無忌憚的吻……
開刀房外的其他人——那些穿西裝打領帶準備隨時待命的部屬,見此情狀紛紛移開目光,訓練有素的全轉了一個方向背對他們。
鮑然表現出對一個女人的渴望與在乎,這樣的少爺著實讓眾人大吃一驚……
難道少爺的好事近了嗎?
眾人眼色流轉之間全都涌起相同的疑問,卻未敢多言。
卑說,聶家老爺聶元珍雖然三妻四妾的,可正式領進門的只有三個兒子。
斑大粗獷,脾性最似父親、最受重視,又最有黑道大哥風範的老大聶焰,據說在五年前不知何故與聶老爺子反目成仇,離家自立門戶,當時甫二十四歲的老二聶宣順理成章獨掌聶氏大權,自此聶焰無消無息。
老三聶風則屬異數,打小從母姓,與母親風曉柔在外相依為命十九年,五年前聶焰離家出走之後才被聶老接回入了聶家戶籍,雖是男兒身,卻生得陰柔俊美,比女人還要美麗奪目,讓他在高中時代便大放光芒,躍上國際時尚雜志封面,成了兼職模特兒,上大學之後更是玩得變本加厲,出唱片、演戲、走伸展台,大學畢業時已是國際巨星,各方邀約不斷,迅速竄紅的程度令圈內人都紅了眼。
聶家三個少爺一個離家不知所蹤,一個我行我親,打小冷漠少言的二少爺聶宣只好一肩擔下聶氏重擔,外界老說是聶宣鏟除異己連兄弟都不放過,熟知內情的人卻很同情聶宣的處境。
二少爺從小就最不得老爺疼愛,長大之後成了聶氏財團的接班人,情況還是沒有改變,這樣的聶家二少真的能為自己的婚姻作主,娶自己愛的女人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當屬下的真是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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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八坪的住家,今夜卻顯得有些擁擠。
聶宣坐在小客廳里的兩人座沙發上,修長的腿剛好抵到茶幾,席若菲則端坐在窗邊的貴妃椅上,雙手緊緊抱著一杯熱女乃茶,她有些緊張,因為打從離開醫院後,他看著她的目光就很奇怪,讓她好幾次以為自己背後是不是長出了翅膀。
他正在說明有關他受傷住院的屬下小忠的事,說小忠從她當秘書的第一天開始,便受命二十四小時跟在她身邊,所以才能及時將她從孔祥麟手中救出來。
「為什麼要這麼做?」席若菲有些詫異,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人監視了這麼久而完全不知情,這種感覺真的讓人不太舒服。
「擔任聶氏財團的秘書難免有些風險,這麼做只是為了確保我的員工安全。」略過不提的是,這樣做還有監督的作用,黑白兩道通吃、政商關系復雜的聶家,有很多人可以當靠山,也有很多人在等待機會,虎視眈眈著想要一舉擊垮,小心駛得萬年船,他不得不這麼做。
「所以,你一開始就已經知道有警方跟我接觸?」
聶宣深深的看她一眼,點頭。「沒錯,你卻選擇把我蒙在鼓里,這讓我很不高興,我甚至在想你是不是打算要出賣我,所以才沒有跟我提這件事。」
席若菲氣悶的看著他。「我很後悔沒這麼做。」
雖然他說派人跟著她是為了保護她,但她從頭到尾都不知情,像個傻子一樣的被他監控著,如果今天她真的出賣了他,搞什麼警民合作的戲碼,不就很可能死無葬身之地了嗎?
他不信任她才是真的吧!他剛剛不也說了,他懷疑她可能會出賣他,所以,這個男人是一邊吻著她抱著她,一邊還在懷疑她會不會出賣他?
她很難不生氣。
她該生氣的。
聶宣笑了,朗朗的笑聲讓平日緊抿的唇角畫出一道上揚的弧,俊美剛毅的面容添上一抹柔和,迷人又炫目得讓人睜不開眼。
「你在生氣嗎?」嗓音帶笑,他溫柔的瞅著她。
她放下杯子站起身,背對他站在窗邊。
「我該配合警方把你這個大壞蛋丟到牢里關起來。」他越笑,她越氣得牙癢,好像他認定了她不會這麼做,她為什麼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小姐,你所說的警方,指的該不會是孔祥麟先生吧?當他第一次跟你接觸時,我就派人去查過他的底細了,還跟他的上司吃過飯——」
「你賄賂高層警官?你都是用這種方式月兌罪的?」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她听了卻心頭一團亂。
雖然她這個人沒有什麼大是大非的觀念,但是,她可以愛上一個壞人嗎?明知道對方是個大壞蛋,是個商業流氓,她還是要繼續愛下去?
聶宣沒理會她控訴似的冷諷,繼續把話說完。「這個人雖然是警察沒錯,卻也是個社會敗類,頂著警察的頭餃行非法之事,他要你幫忙在公司里找我非法的證據,事實上是要把我的合並計劃賣給黑道,再讓黑道把消息轉賣給將要被我合並的公司進行圖利,因此,當我告知警方這個訊息時,孔祥麟便被列入受監控的干員之一。」
「什麼?」席若菲愣愣地轉過頭來。「所以,他今天氣沖沖地說我破壞了他的好事,指的就是……」
「沒錯,出賣聶氏內部情報資料可以為他帶來極為可觀的豐厚收入,而據我所知,他已經承諾黑道會搞定這件事,你卻遲遲不配合,我猜想他可能會采取比較激烈的動作,所以才打算叫善遠回來替代你的職務,沒料到還是遲了一步,他會對你動手……是我始料未及。」
說到底,孔祥麟終究還是名警察,就算要從事非法勾當,也不該這麼明目張膽的對一個老百姓動手,或許,是他錯估了孔祥麟利欲燻心的程度,也高估了孔祥麟某方面的智慧。
總之,是他的錯。而這個錯,差一點就讓他失去了她。
席若菲眨眨眼,很努力的把淚意吞回去。
今天她已經哭得夠久了,總不能這樣一直哭下去吧?
可是,怎麼辦?她真的好想哭……這輩子所流的眼淚恐怕都沒有今逃つ。
原來,他執意要她離職,是為了保護她不受到打擾和傷害,而不是真的小鼻子小眼楮的容不下她……
不斷涌上眼眶的淚與其說是因為感動,不如說是喜極而泣的成分多一些。
這個男人在被她拒絕,氣急攻心的當下都還想著要守護她,她怎能不開心?不感動?
而且,就算他再氣她,听到她被襲的消息,還是在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來當她穩穩的依靠,任她在他懷中一逕兒地猛哭,擦得他一身是淚……
他的所作所為,不是比那些成天把愛掛在嘴上的男人更加真心嗎?她為什麼不能把這些解讀成他其實是愛她的呢?
聶宣緩緩起身朝窗邊的她走去,眼前這淚水盈眶、鼻子紅通通的女人好像又要哭了。
「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這麼愛哭?」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她的淚卻越拭越多,像場無聲的驟雨。
唉!聶宣的心中發出一聲輕嘆。
這個在他面前始終十分好強高傲的女人,竟越來越像玻璃櫥窗內一只脆弱又美麗萬分的琉璃,奪去了他所有的心思與目光,想買回家擺著怕捧著它,卻又舍不得就這樣兩手空空的從櫥窗外走過,對她視而不見。
可以嗎?
就這樣把她買回家,讓她只屬于自己?
指尖停留在她細致光滑的臉頰上,他內心是渴望的,卻又害怕自己成了下一個聶元珍——那個害母親長年獨守空閨,到最後抑郁而終,還始終盼不回心的聶家老爺,他的父親。
他恨那個男人。
想親手毀了那個男人。
于他而言,那個男人等于是親手殺死母親的元凶,他無法原諒,也從不打算原諒,可他的身體里流著那個男人的血,帶著那個男人的基因,他總是隱隱擔憂未來的某一天,自己也會同那個男人一樣,傷害另一個極愛自己的女人,所以他從不給承諾。
可如今……
他卻如此渴望這個女人,渴望得心痛,身體也痛,理智跟著慢慢的潰散……
「怎麼辦……我想要你……」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低鳴,聶宣修長的指尖輕柔地在她的頸間、臉頰游移滑動著。
「好。」她笑著流淚。
什麼?他驚詫。
指尖頓住,下月復因她的答允而迅速悶燒成一把火,卻遲遲沒有動作。
席若菲仰著清麗的笑顏迎視他,緩緩地,她動手解開了自己上衣的鈕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