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將軍府的紅漆大門就被敲得乒乓作響,總管跑去開門,來人竟全是宮中醫術數一數二的太醫,每人手提一個紅色大布包,大門才一開就聞到各式各樣草藥味兒,濃郁撲鼻。
「還請福總管相告華大將軍一聲,我們奉皇上之命,特地送來全國各地進貢宮中化瘀止痛的上等傷藥,及可讓將軍夫人盡早痊愈的炖補藥材,還望華大將軍和將軍夫人笑納。」帶頭的太醫把話說完,手一揚,一批扛著扁擔、挑著大包小包包袱的衛兵把東西扛進門。
「這些東西是皇上特地送給將軍夫人的見面禮,珠翠瑪瑙、綾羅綢緞、山水字畫,可說是應有盡有。」
「這……請各位等等,我先去請示將軍爺……」沒事收大禮,絕對是禍不是福呵!
「發生什麼事了?」說人人到,華鄲已出現在大廳外頭。
「啟奏將軍,小人奉皇上之命特來察看將軍夫人的傷勢,並送來宮中最好的傷藥,皇上有令,因公主刁蠻任性竟在將軍府闖禍,特罰公主禁足,直到將軍夫人傷勢痊愈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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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太好了,夫人,你看看皇上派人送來的東西,哇 ,嚇死人的多,而且全都價值不菲,夫人您好大的面子,因為公主的任性而讓夫人被將軍爺罰二十大板,把皇帝都給嚇壞了,一人早就忙著叫一堆太醫前來探望夫人,還送了一堆的東西呢!」
丙兒邊嚷著,那堆東西也全被人扛了進房。
趙青虹趴在床上,一臉的納悶。「我被罰,皇上為何如此緊張?」
「我也是這麼問福總管的啊,結果福總管跟我說,將軍爺是什麼身分,他的妻子因為公主被打二十大板,皇上當然擔心大將軍一怒之下做出什麼對他不利之事,畢竟軍權可都在大將軍爺的手上。」
趙青虹眉挑了挑。「那可是大將軍親口下令罰我的,和皇上有什麼關系?」
「福總管說啦,皇上什麼……洞燭……機先,知道大將軍這麼做是為保住夫人性命,畢竟動手打皇親國戚可是活罪難逃,福總管說啦,大將軍爺這一招真是高啊,叫什麼著……先發……」
「先發制人。」趙青虹幫她說,懶洋洋的抬了抬眼皮。
「對,夫人好厲害,就是先發制人啦,將軍這麼做,不僅免去公主告狀把事情搞大,還讓皇帝爺對大將軍爺這番舉動不敢大意,唯恐將軍爺表面上打夫人,骨子里卻在生悶氣,這聰明人都知道將軍爺若真的生起氣來,就算要取下整座都城,也是輕而易——」
「果兒!」
「啊,是。」果兒忙住嘴,怯怯地轉過身來,看見華鄲就站在面前,身子開始發抖,咚一聲地跪了下去。
「誰讓你如此碎嘴?小心項上人頭不保,連夫人幫你求情都沒用。」真是多嘴又不知死活的丫頭。
「是,請將軍爺恕罪。」都怪她因為夫人的委屈得到平臣,一時太開心了,現下,活罪難逃的恐怕是她果兒了。
豹鄲難掩慍色,撩袍斥道︰「十大板是你應受的,來人!」
「等等——」趙青虹又弓起身爬起,緩緩移下床,華鄲見她身子不穩,伸手相扶。
「你別想替她求情。」扶歸扶,軍令依然如山。
「你饒果兒一次,我就原諒你叫人打我這件事,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雖然她現在已知道華鄲是為她好才打她,但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果兒跟她受同樣的罪。
她是練武之人,二十大板都快打掉她半條命了,果兒嬌小又不懂武,十大板打下去,可真要爬不起來了。
豹鄲挑眉,這女人竟敢威脅他?
他冷冷的盯著她,看得她開始有點心虛。
「你不願意?這間房里可沒別人,把說過的話收回去又不會丟你面子,難道你連我這點小小的要求都不願意依我?」趙青虹見他不動如山,雙唇抿成一直線,就是不肯松口,不禁惱了。
甩掉他相扶的手,趙青虹想走出廂房,卻因太急而牽動受傷的筋骨,痛得她不小心跌坐在地——
「啊,痛!」她的臀又撞到地板,痛得連淚都掉了下來。「該死的華鄲,我恨你,我討厭你,我恨死你了……」
「夫人,您別說了。」果兒在一旁見將軍的臉色越來越鐵青,越來越難看,害怕的開口勸道。
「怎麼?我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了嗎?我都還沒進門呢,看來也不必進門了,這樣一個動不動就把人當牛來打的地方,有何值得留戀之處?本姑娘還不如回關外自在快活些,省得在這里讓人給欺負……嗚……」越哭越大聲,越哭越過癮,實在是因為太痛了,痛得她好想痛快的罵他個十天八夜。
豹鄲氣眯了眼,轉身對跪在地上的果兒道︰「你下去,以後膽敢再胡亂說話,絕饒不了你。」
「是,謝將軍爺開恩,謝將軍爺!」果兒听命,速速起身離去。
門外,方被傳喚過來的家僕們一看見果兒從房內出來,紛紛上前詢問究竟發生何事。
丙兒小手亂揮,笑得比哭還丑。「沒事啦,真的沒事,只不過將軍爺和夫人在說話罷了。」
「說話?那夫人怎地在哭呢?」
「就是……夫人疼嘛,走啦走啦,將軍爺有令要大家速速離去,不要在這里吵他們說話。」果兒率先跑開,幾名家了也跟著離開,回到自個兒的崗位去。
綁花園里,風兒輕拂上樹梢,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一名蒙面黑衣人驀地從回廊處現身,不知已經在暗處听了多久、又看了多久,望了廂房半晌,似是猶豫再三,這才提氣一躍,旋身消失在後花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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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已如你所願饒了果兒,你還哭什麼?」
廂房內,華鄲冷冷的嗓音帶著一絲無奈與氣悶,彎身把跌坐在地的趙青虹給抱上床,當他想放開她的時候,她兩手圈住他的脖子不肯放,水汪汪的眸子直勾勾地睨著他。
「你在氣我?」淚水止住了,看起來卻更楚楚可憐。
他別開眼,不想瞧她那美麗的容顏,那總會讓他失控,變得一點原則也沒有。
「我為何要生氣?」如果對她真能生得了什麼氣,那麼,他就不會處處失控了,說到底,他可以做的也不過是板起冷臉嚇嚇她而已。
「若沒氣我,那為何板著個臭臉對我?」明明就氣得快得內傷了,還誆她?她知道,他氣她威脅他嘛,堂堂大將軍被小女子威脅,心里怎樣也不會舒坦好過的,她又豈會不明白?
可是,他這副模樣還真可愛,她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愛不釋手了。
「我這張臉一直都是這樣,你若看了不喜歡,當日又怎會相中我當你的夫君,執意要嫁我?」說到底,當初硬是要嫁他的人是她,現在動不動就說下嫁的人也是她。
趙青虹眨眨眼,又眨,再眨,他動不動就要提醒她是她自己貼上來的,細究原因,究竟是為哪一樁?
他明明就不想讓她走,明明就關心著她,明明就處處為她著想,她想不到的他全想到了,她不在乎的他全都幫她在乎,就算他覺得自己做對了,卻也對她歉疚到骨子里去,所以才會受她要脅……
「華大將軍,我也一直都是這樣,你明明見了我就討厭,當初我要嫁你你還不屑一顧,如今又為何要把我留在將軍府呢?」她好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有一丁點愛上她了?
豹鄲一張俊臉幾乎要因她的話而扭曲。
為何事情會失控至此呢?他也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呵,偏偏他就是怎麼甩也甩不開她的影子,放不下,丟不下,走不開,忘不了,她想離開,他卻不想放她走,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堅持個什麼勁。
綁來他有點兒明白了,那種鬼東西叫「愛」。
杜少修那家伙說的沒錯,真的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才不會管對方究竟是不是名門千金、大家閨秀,愛了就是愛了。
「你說我是第一個看過你身子的男人。」這應該可以當成理由吧?他想。
「所以你要負責?」果真是這樣嗎?就這樣而已?
「是。」下巴抬高,雙目不移。
為免以後這個女人爬到他頭頂上,他決計不讓她發現他已對她動了心——事關大將軍的面子,大將軍的地位,絕對不可以輕易舍下。
「那如果說我是騙你的呢?」那他還娶她不娶?
聞言,華鄲驀地扣住了她的手。「你騙我的?」
想到有別的男人看過她的身子,吻過她、抱過她,他體內氣血不住翻騰,幾乎要從他的體內炸開。
「你在乎嗎?」她昂首望著他。「如果你不是第一個看過我身子的男人,你就不打算娶我了?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放手,就算他不是她第一個男人,就算他當日沒見過她的身子,他也一樣會把她留在身邊……
只是……
帶著粗繭的長指細細的撫模她的臉,華鄲深深地凝視著她的容顏,神情有一絲的扭曲及痛苦。
「你說過……你愛我,也是騙我的?」無論如何,他是愛上她了,就算他再不願意承認,他的心終究還是被一個女人給綁住,想逃也逃不了。
趙青虹紅了臉,想避開他灼燙的眼神,卻讓他的指尖給扣住,讓她不得不面對他,朱唇微動,柳眉微挑,她竟是欲言又止。
「如何?」他難得耐不住性子,骨子里熱血翻騰。
媚眼一勾,她輕噘起小子鄔,性感得讓華鄲幾乎再也克制不住地想吻上那兩片唇瓣。
「我說了,你保證不會笑我?」
「我保證。」他嗓音低啞地道。
「笑人的是小狽。」
「好。」
她凝視著他灼熱的眸,感受到他越來越滾燙熾熱的體溫,聰慧如她,怎會不知男人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肢體語言代表著什麼呢?他想要她,想愛她,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境地。
此時此刻,不是姑娘家任性拿喬的時候。
此時此刻,也不是姑娘家搞矜持擺架子的時候。
此刻的男人不過就像個渴望一樣得之不易東西的孩子,你把東西給他,他就會快樂得不得了,而她,希望他快樂,也想成全他的快樂,縱使這麼做的結果,可能會成為他笑她一輩子的把柄,她也甘之如飴。
「我愛你。」她輕聲地從貝齒中吐出這三個宇。
「再說一遍。」
「我、愛、你。」再說一次,如他所願。
他笑了,緊繃的身軀瞬間得到了釋放,眸光一閃,他湊近臉覆上那兩片奪人心魄的紅唇……
深深、深深地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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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泗水,景色如詩如畫,最熱鬧的是城中市集,各式各樣的珍奇古玩店,布店、織坊、客棧,酒樓、藝館,一盞盞紅色燈籠垂掛在門邊迎風搖曳,萬里無波的江里還有數艘小船,襯著繁星,將夜晚的江邊點綴得美麗不已。
待在床榻上足足七日,又被關在將軍府足足十日養傷的趙青虹,轎子才停,人便迫不及待的沖出轎,馬背上的高大男人迅速下馬跟上,將身上的毛氅月兌下披上她肩頭。
夜里風涼,他可不願她傷勢初愈又染風寒,偏她像剛放出的籠中鳥,一身單薄衣衫也不知多加件披風或毛氅,任性得就像個孩子似的。
「謝謝華大將軍。」她仰頭對男人甜甜笑著,男人則一臉靦腆緋色。
在將軍府養傷的十來天中,華鄲放下政事,日日相伴在側,每日抱著她喂食不說,就連上茅房這等事也都是他一一效勞,將她抱上抱下,讓她既覺羞赧又覺甜蜜,府里每個人看到大將軍抱著她莫不偷笑,他卻不當一回事,冷冷地板著一張俊顏,做的全都是體貼事。
她知道他對她又愧疚又心疼,不為她做點事,他心里大概永不會舒坦,所以就算傷勢已好了七、八分,她還是一切賴著他幫她打點,想看他什麼時候才會不耐煩,對她提出抗議,或是假手他人。
孰料,她反而比他先不耐煩,終日哪兒也去不得,玩不得,這樣的日子可真悶,所以老嚷嚷著要他帶她出門玩,先游泗水,再逛五州,把都城附近的大城都玩上一遍。
誰知,他真二話不吭,自行安排妥當便將她帶出門,讓她驚喜的跳進他懷里讓他抱著,主動給了他一個吻。
「哇,沒想到華大將軍對奴家這麼好。」
「你不喜歡?」
「當然喜歡,喜歡極了。」
「那就好。」他馬上安排好出門,不是因為效率佳,而是早在幾天前就已決定等她傷勢一好,就要帶她出一趟遠門,為了出這趟門,他可是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徹夜和福總管討論許久,才得以放心成行。
一路上,他駕馬車她坐轎,不時她會探出頭來撒嬌的喊他一聲華大將軍,左一聲右一聲,就怕旁人不知道在前頭領著馬兒帶她出來玩的是堂堂大將軍爺。
她樂得很,華鄲知道。
自從那夜她說愛他,他深深的吻了她,吻到不可自拔,差點忘了她身上有傷後,這姑娘就騎到他頭上去了,每每兜著他玩,任性蠻纏卻又懂得撒嬌道歉,每每牽動著他的心。
他想,世上大概沒有一件事,比愛上這個女人更讓他無法駕馭的了。
「是華大將軍嗎?」一聲朗朗嗓音從江畔的另一頭傳了過來。
聞聲,華鄲回眸,趙青虹也跟著轉身,見到足足一月有余未再見面的杜少修時,隨即展開笑顏迎了上去。
「是你,杜副將,怎麼多日不見?我听果兒說杜副將打小住在將軍府,和華將軍、柳表妹一起長大,怎麼我住進將軍府後,卻始終沒見著你的人影呢?」
杜少修攏攏袖擺,躬身道︰「唉,夫人有所不知,在下不知犯了何錯,被大將軍派任邊關暫代安西將軍之職,直到新官上任之後才得以回來,此刻在下一身風塵,正想進客棧里先行歇息,明日再回將軍府呢!」
「是這樣?」趙青虹的眸子閃了閃,心下竟有些微的不安。「不知杜副將暫代安西將軍之職時,邊關可安寧?」
杜少修搖搖折扇,笑容依舊。「安寧到本爺閑得發慌呢!」
「呵。」趙青虹搗嘴淺笑。「要是虹娘我還在青虹客棧,鐵定好好招待副將您,不會讓您在玉樹小城度日如年了。」
「這倒是。玉樹城少了夫人您,可真是失色許多。」
「是嗎?副將真會說話討人歡心呵。」
「在下句句真心,倒教夫人見笑了。」
「副將您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我趙青虹可擔待不起啊,說到底,我在將軍府是客人,可不是什麼夫人。」她的語氣有點酸,像是故意說給旁邊的木頭人听的,那個木頭人卻似乎無動于衷。
他對她好,多日來定到哪都將她抱上抱下,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管她叫夫人、夫人,可啊可,都已經到這當下了,這位大將軍爺卻似乎沒有要辦婚事的跡象,怎讓人不生氣呢?
難道,他以為這樣把她帶回來,安個名分給她就成了?
難道,他以為她這樣的姑娘不需要明媒正娶?
門兒都沒有!
「夫人何出此言?我從關外一路行來,連販夫走卒都知道大將軍爺的夫人是青虹客棧老板娘——」
「我還沒嫁呢!你可別損我名節。」
咦?現在是在上演哪一出戲?杜少修的頭皮有點發麻了,瞄華鄲一眼,只見華鄲此刻臉色鐵青,雙拳緊握,一副想掐死人的模樣,害他跟著眼皮直跳。
「呃……我想,今日有幸在此先行見到將軍爺和夫人,不如一塊到客棧里喝上幾杯,也讓在下和夫人聊聊玉樹城的近況吧!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好啊。」趙青虹欣然答應。
始終無言的華鄲卻開了口,冷冷拒絕︰「下回吧!我看你也累了,先去休息,我已安排好和趙姑娘去搭船,時候不早,船等會兒就開,水酒一喝怕就遲了。」
「搭船?」她一愣。有這個計劃嗎?她怎麼不知道?
「是,我們先走了,幾天後將軍府見。」話落,華鄲一把執起趙青虹的手走回馬車停放處。
拉著她的手扣得死緊,像是花了極大的氣力才忍住不將她的小手給捏碎似的。
「我們真要去搭船?」她問著,卻被他粗魯的推進軟轎里。「喂,你怎麼這麼野蠻——」
豹鄲不理她,躍上馬,韁繩一甩,策馬狂奔,竟是往郊外的樹林里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