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接旭盛?以前妳不是很堅持要負責旭盛的花藝設計工作嗎?」綠意盎然花屋的老板趙野,從荷蘭參加完國際花展回國,前腳甫踏進店里,就得頭痛的面對外甥女提出的要求。
他所經營的這間綠意盎然花屋,目前在台灣從北到南已經開了六家連鎖店,其它分店不提,光是台北這間總店旗下就有五名花藝設計師,大家平時各忙各的工作,負責領域都安排得好好的,可現在突然要做更動,而且是在其中一名花藝設計師出國進修的期間,這一來情況將會變得更加混亂。
「我……可以換接手別家公司,旭盛就轉給羅大哥負責好下好?」趙倩瑜抱著一束剛整理好的鈴蘭,跟著趙野一起走進辦公室內。「小舅∼∼你說好不好嘛!為什麼不說話呢?」
他不說話是因為不想無緣無故將已經步入軌道的工作變動。
「原因呢?」瞥了外甥女一眼,他從來沒見過她臉上出現這樣困擾的表情。「是旭盛那邊的人對妳不禮貌嗎?」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要求工作變動還可以考慮,假如不是的話,那麼……
「不,不是的。」沒想到小舅會這樣猜測,她忙不迭地搖頭否認。
既然不是,那就沒啥好討論的了。
「那是為什麼?」不過,他還是給外甥女一個說明原因的機會。
他的目光鎖著她清秀的臉龐,在她有點不知所措地揚手撩過發絲順到耳後時,注意到她耳根後的細頸女敕膚泛起一層淡淡薄暈。
「是因為……因為……」她不知該如何說起才好。
要她跟小舅提及她暗戀賀羿,並在當面和賀羿見過面後打算結束這場單戀,開始尋找自己的愛情……這種事說起來十分尷尬,打死她也不會吐實的。
「妳說不出原因,我怎麼跟羅提調動工作的理由?」雖然是自己所疼愛、一手拉拔起來的外甥女,但身為老板的他還是不能偏私。
「舅∼∼你不能隨便編個理由嗎?」看著小舅,趙倩瑜垮下粉肩。
「要編理由妳來編,等妳編好了再跟我說,我再去跟羅提提看。」寬肩一聳,趙野這話下逐客令的意味濃厚。
「小舅……」趙倩瑜僵在桌前,氣怒的明眸瞪著一向疼愛她的小舅。
「現在是上班時間,要叫我老板。」趙野索性轉身打開計算機看財務報表,擺明了不想理會她。
趙倩瑜被小舅氣得跺腳,她抱著鈴蘭、繃著秀顏,很不甘心地離開辦公室。
她很用力很用力地關上門扇,向小舅表達她的怒氣。
看著計算機屏幕上密密麻麻數字的趙野不為所動,只是對乖乖牌外甥女頭一遭鬧脾氣感到有點新鮮而已。
將怒氣發在門扇上的趙倩瑜,氣呼呼地從趙野辦公室出來之後,又用力地將一大束鈴蘭全擺回花筒里。
她無心再去整理別的花卉,索性跑到工作台去做著小妹才需要做、用緞帶編成蝴蝶結的工作,眼楮不時瞟向擺在工作台上的足球馬克杯。
一個個紅的、粉的、金色、艷黃的蝴蝶結在她巧手下完成,一整個下午她就做著這事,腦子里一邊回想著早上與賀羿見面,受邀喝咖啡那驚人的一幕。
她當時真的是被嚇呆了,才會以蠢蠢傻傻的呆滯表情面對他。
老天∼∼她只要一想起她在賀羿面前表現得跟個呆瓜一樣,她就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埋起來。
就因為這樣的糗事,才讓她再也不敢踏進旭盛一步,而這正好跟她當初下的決定一樣--一旦她有機會親自跟賀羿道聲早安,她就要收起這份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單戀。
否則要是再這樣下去,她連交男朋友的心思都沒有,白白浪費自己正值青春年華的年輕歲月。
罷從空大畢業的她,今年才二十四歲,已經是一名擁有執照的花藝設計師了,行情還算不賴,如果真有心要交男朋友的話,也會有不少追求者趨之若騖的。
這四年來要不是她只專注于暗戀那抹俊拔身影,無暇去注意身旁的男人,她也不會白白錯過幾個還不錯的人選。
現在也該是徹底結束這份單戀的時候了。
不過在真正結束這份單戀前,她可得好好想個理由說服小舅才行!一想到還要再次當面說服小舅,趙倩瑜就頭痛不已。
她丟下手里的金色蝴蝶結,雙手撐著粉頰,美目充滿困擾地看著玻璃窗外的街景……看著看著失了魂,思緒又飄到早上自己與賀羿見面的那一幕。
想起他俊逸卻帶著狂野的不羈身影,還有他俊顏上那抹邪魅的笑意,香腮不自覺又緩緩漾起了兩抹酡紅。
當趙野從辦公室出來巡視店內的工作情況時,他看見的就是趙倩瑜在櫃台後方的工作台區,雙手支著粉頰臉紅發呆的模樣。
這小女生臉上所浮現的夢幻神情,他會看不出端倪才怪!
趙野不動聲色地又退回辦公室內。
冰于對外甥女的保護,他或許應該先自己攬下旭盛的工作,去看看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外甥女執意要交換工作,還在上班時間發呆幻想的。
不用趙倩瑜再想理由去說服小舅,隔天早上趙野就派她到中部分店去幫忙,時間為期一周,所以這星期四和下星期一到「旭盛」換花的工作,暫時由其它人來接手。
趙倩瑜懷著松了口氣卻又微感落寞的情緒,在星期二中午開車到中部,對于自己決定不再去「旭盛」工作一事,雖然已經抱定主意,但還是難掩失落--因為從此以後,她連和賀羿交集的機會都沒有了。
沒有機會就算了嘛!這樣一來,她剛好可以開始尋找適合的交往對象;假如雙方個性能合得來又相處愉快的話,她也許能夠很快地忘掉賀羿呢!
趙倩瑜一邊開車一邊說服著自己,個性單純開朗的她,很快便接受了不能再單戀賀羿的事實。
從現在開始,她要快快樂樂地追求屬于自己的愛情嘍!
就在趙倩瑜在中部分店忙得不可開交時,星期四一大早,台北總店這邊則由趙野親自帶花上陣。
他在七點鐘進入賀羿的辦公室,打開了一盞角落的燈,開始專心修剪花材,展現他精湛的花藝。
七點十分,賀羿破天荒頭一回提早進公司。
這一次並不是像上次那樣,因為太累而選擇就近回公司休息,今天他是刻意提早進公司,為的就是再和上次那位花店小姐踫面。
雖然已事隔三天,但那位花店小姐的迷人秀氣俏顏,他到現在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她在他面前露出傻愣愣的靦腆笑容,一直烙印在他腦海中,她驚慌失措地將花丟給他,徑自逃走的舉動,更令他難得地大聲失笑。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讓他這樣開懷大笑,那位年輕嬌俏的花店小姐是唯一的一個,而單單這個原因就讓他難掩心切,今天特別起了個早,挑她可能在他辦公室重新換花的時間進公司。
沈穩的步伐來到微掩的門扇前,賀羿伸出修長的手推開那扇門--
他以為自己第一眼看見的,會是一抹縴細窈窕的身影,不料真正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粗獷的男人身影。
幣在嘴角的淺淺笑痕驀地斂去,賀羿站在門框下好一會兒,才推開門步入。
「請問你是……」打破一室的清寂,他反手輕掩上辦公室的門扇。
專注于插花的趙野聞聲停下修剪枝梗的動作,他轉過身來,黑厲的眸子將門前那抹溫雅斯文的男人上下看了一回。
其實只要看一眼,誰都認得出眼前這位氣質不凡的男子是這間辦公室的主人,但趙野今天是有任務在身的,他要是不多看對方幾眼,怎麼判斷讓趙倩瑜失魂又拒絕進來這邊繼續工作的原因呢?
「賀總,早安啊!沒想到我頭一回來代班,就有幸遇見大老板,這真是我的榮幸!」揚揚手頭的傘斑梁,只比賀羿大上幾歲的趙野率性地和賀羿打招呼,完全沒有其它人見了賀羿那種誠惶誠恐的表情。
打過招呼,趙野將賀羿黑瞳中那一閃而逝的情緒看進眼底,隨後迅速轉身又投入工作。
將傘斑梁當主花大量運用,底座是經過造型的樹皮,再加上幾朵百合柔軟線條,旁邊配上火鶴等等葉材。
趙野看似專注的插花,其實心思可不得閑,一邊暗中審視著賀羿。
看來,這位年輕才俊可能就是「原因」所在了。
再點綴幾根唐棉上去,他趙野所設計的作品充滿了壯闊的氣勢,與趙倩瑜所設計的浪漫繽紛風格回然不同。
「來代班的……」賀羿斂眼沈吟,看來今天他想再見到她,恐怕是不可能了。
一大早莫名愉悅的情緒驀地消失泰半,他上前在自己的座位坐下,陷入短暫的沈思。
「冒昧請問,你代班到什麼時候?」思緒一轉,當他的目光重新落到趙野那頭時,一句疑問月兌口而出。「之前那位小姐呢?她為什麼沒來,還換人來代班?」
當話問出口,不只趙野感到訝異,就連賀羿自己也是一臉震驚。
趙野第二度停下動作,緩緩回身看向賀羿。
「賀總真的需要知道原因嗎?是不是賀總對我所設計的這盆「自由」有意見呢?」他不疾不徐地反問道。
自由?!柏羿朝那盆充滿特別氣息的盆花睞過去。
這個男人的作品的確不同凡響--由花材所展現出來的利落大器線條,果然夠自由!
收回目光,賀羿認為自己的話既然已經問出口,就算再不妥也沒必要收回,更何況他並不認為過問此事有何不妥,他就偏愛由那位小姐所設計的花,偏要挑剔這男人的設計,難道不行嗎?
「如果方便,我希望能知道真正的原因。」賀羿雙臂環在胸前,安穩地靠在黑色皮椅上,帶著一貫似笑非笑的溫文神情,承接由趙野投來的反問。「畢竟我已經習慣了那位小姐所設計的溫雅風格,一時間還真難以接受你所帶來的……自由。不過這並不代表我挑剔你的作品。」
敗好!說話帶著批評意味卻又圓融得讓人無法生氣……趙野對賀羿挑挑濃眉。
「賀總想知道,我就只好說了。」
深深看向賀羿,他發覺這個年輕人並非如外表看起來那樣溫文無害,他真正厲害的是讓旁人看不出他的厲害。
「說實在的,我們家倩瑜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了,星期一從貴公司換花後回到店內,就直吵著要跟其它設計師調換工作,說什麼以後都不來旭盛了。欸∼∼我也很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哩!不知道賀總是不是比我更清楚內情?」
說要說明原因的,結果,趙野卻高招的又將問題丟回去給賀羿。
接過問題,賀羿嘴角勾起一記哂笑。「你這回答等于沒有回答。」
「是嗎?賀總不滿意我的回答也沒辦法,因為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插下最後一根蝴蝶蘭,這盆自由奔放的花藝設計大功告成!趙野將花剪丟進盒里,彎身抱起長紙盒往門口走去。「看來我該回去再問問我那外甥女,等我問清楚原因後再來跟賀總報告好了。拜∼∼」
打開門扇,趙野瀟灑離去。
柏羿坐在辦公桌後,干淨剛毅的下顎迭著交錯握著的手,嘴邊漫著極淡極淡的笑意。
看來一向善于暗中觀察別人的他,已經被那位來代班的男人給悄悄列為觀燦讜象了。
唉,他今天真不該提早來公司的,這一來不僅泄漏了自己對那位花店小姐的著迷之情,還被暗中當成審視對象,形象和尊嚴都受損了呀!
懊不該找個機會為自己討回顏面呢?
閉上狹長幽邃的眸子,他往後靠在椅背上,趁著上班前的空檔,慎重地考慮起來。
趙野一離開旭盛企業大樓,馬上就掏出手機打電話到中部分店去找趙倩瑜。
「小舅,你有事找我?今天怎麼這麼早打電話過來?」
綠意盎然有專門負責批花、整理花卉的早班外務人員,根本不需要身為老板的趙野參一腳,所以他通常都是在花店開始營業的時間才進入店內,鮮少跟大家一樣早起干活的,這也難怪趙倩瑜在七點半接到他的電話會感到十分的訝異。
「以後妳就別到旭盛去了,賀羿那種人不是妳能攀得上的,所以我決定照妳的要求,將妳的工作稍做調動,這樣一來妳就不會再跟那個男人踫面了。」趙野劈頭就將他所觀察到的結果直接挑明說出來。
電話彼端的趙倩瑜,反應也很直接--當場呆掉。
小舅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小瑜,妳听見我說的話沒有?」濃眉擰起,趙野來到廂型車旁,拉開車門坐上車,再用力將車門關上。
「我、我、我……不知道小舅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哦,她會昏倒!她裝傻行不行啊?為什麼她刻意隱瞞,從來沒跟任何人提及的暗戀情事,一踫上精明過人的小舅,一眼就被識破了?
「不懂?妳這是逼我將我所觀察到的情形,以及聯想到的前因後果都說一遍給妳听嗎?」趙野冷笑。
「不……小、小舅……不要說啦,我、我……」抓著話筒的趙倩瑜,狠狠倒抽一口涼氣,吐出的話湊不成句子。
這就表示他猜對了!
猜中外甥女心事的趙野,非但不感到高興,反而更加憂心。
像她這種「單蠢」的個性,真要被賀羿那種表面溫和無害、實則老奸巨猾的男人給看上,那還得了!
「小瑜,妳給我好好听著,短期內妳就待在台中吧,直到我叫妳回來妳再--」
未等趙野將話說完,她急忙提醒道︰「可是我下個月要去日本參加的花藝設計比賽怎麼辦?小舅不會要我臨時放棄吧?」要她待在台中,她待不慣啦!
趙野想了一下,才又開口說︰「比賽當然得參加!不過在這之前,妳就留在台中做準備,等到出發前一天再回來整理行李,這樣總行了吧?」
不行也得行……因為小舅的語氣是不容反抗的做下決定了。
「嗯,好啦。反正老板最大,只要是小舅說的話,我哪敢有意見啊?」趙倩瑜抓著話筒,咕噥抱怨地掛上電話。
「倩瑜,妳怎麼了?干麼一大早就苦著一張臉?」台中分店的店長藍芸萱,一踏進店內就看見趙倩瑜坐在櫃台後咳聲嘆氣。
看見藍芸萱出現,趙倩瑜微黯的眼神驀然一亮,原本哀怨的情緒瞬間不見。
「藍姨,妳跟我小舅交情好,妳幫我去說說情好不好?我不要待在這邊啦,台中我不熟,宿舍又睡不慣,我還是比較習慣在台北……」從櫃台跑出來,她抓著藍芸萱的手不停的搖蔽,像小女生一樣哀求著。
這些話听在藍芸萱耳里,听得臉都綠了。
「嘿,妳嫌我這邊不好,意思是我虧待妳嘍?而且妳不只嫌我,還要我去找那個臭男人低聲下氣的替妳說情?!斑,這種事我才不做。」縴縴玉指朝她白皙的額心戳過去,藍芸萱這輩子最討厭的事就是跟別人擺低姿態說情,而最痛恨的就是在趙野那頭蠢豬面前低聲下氣。
趙倩瑜年紀輕,涉世未深,哪能明白藍芸萱與趙野之間的愛恨糾葛?她還是不怕死地巴著藍芸萱,要她無論如何都要小舅點頭讓她回台北總店去。
「藍姨,拜托啦∼∼我知道我小舅最听妳的話了,妳幫我說情,他一定會點頭的!」
「那頭豬何時听過我的話了?我講過的話,他听都沒听進去半句!每次只要跟他說話,我都被他氣到快中風,壽命不知折了幾歲--」提到趙野,簡直是說中她的痛處!對他,藍芸萱是又愛又恨。
「藍姨∼∼」
「免、談。」被趙倩瑜緊緊纏著不放的藍芸萱,最後的答案還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