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號︰

美人馭蠻郎 第二十章

作者︰季璃類別︰言情小說

太過寂靜的夜晚,反而令人難以入眠。

龍琛屏退左右,一個人走進鳳殷齋,他已經好些年沒踏進這個殿閣,但里頭一切如舊的陳設,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觸動了他內心里最不想踫觸的疼痛,那疼痛宛如被利刃割過一般,一開始的麻木,隨著時間過去,變成了難以遏抑的劇痛。

他轉眸望向西廂,從窗外透進的月光映亮了長榻與幾案,在案上還擱著棋盤與兩缽棋子,那情景彷佛它的主人隨時會回來再來一場對弈。

已經許久不曾上心頭的記憶,在這瞬間如潮水般涌了上來,他想起了孩提時與她的那一場爭吵。

他好不容易抽了空要來找她下棋,但她卻說要教瑞香讀書,要他耐心再多等一會兒,但他不肯,打翻了棋盤與棋缽,硬是對她發了一頓脾氣。

「你真的好不講理!」她氣呼呼地說,一張小臉氣得浮上紅暈,「我不是對你說了,瑞香才剛進宮,宮女嬤嬤要她每天按時回去報備,要回去學習宮里的規矩,等她離開了,我就陪你,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耐心多等一下呢?」

「朕不要!」他斬釘截鐵地回答,一臉不悅地瞪著瑞香,心想她就是害他們爭吵的罪魁禍首,「她的時間不多,難道朕的時間就很多嗎?她只是一個奴才,朕是一國之君,憑什麼朕的順序要被排在她之後?!」

「我不想跟你說了。」她轉過身背對著他,似乎對他再也無話可說。

「不行!朕要听你把話說清楚!」他猛然箭步上前,大力地揪住她縴細的臂膀,強硬地要她轉過來面對他。

他沒料到會看見她雙眸泛著紅暈,強忍住盈眶的淚水,心里吃了一驚,冷不及防地被她給掙月兌開來。

「你說瑞香是個奴才,對你這個一國之君而言,我不也是個奴才嗎?!如果你想要我做什麼,你就下令吧!我會听的!」

「你說這話是存心要找朕生氣嗎?」她明明知道他絕對沒有那種意思,他氣急敗壞,覺得她根本是存心要惹他生氣。

想到這里,龍琛泛起一抹苦笑,往昔的記憶仍舊鮮活得就像昨日,但那只不過是他在欺騙自己,如今,與他相伴的,只剩這寂靜的夜色,以及彷佛永無止盡的心痛與孤單。

他繞過隔屏,走進她舊時的閨房,記得皇女乃女乃還在世時,總是不許他進來內室,說男女授受不親,就算他們感情再好,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少。

挑了一張窗邊的椅子坐下,龍琛轉眸望著另一端空蕩的床榻,想到他曾經被允許進來這個房間,是因為她生了一場大病,好幾天下不了床,他好些天一下了朝就往這里過來,每回總是緊握住她的手,說她絕對不可以死。

她明明就已經虛弱至極,卻還是拿著笑臉回應他,說她有一群天底下醫術最好的大夫看照著,絕對不會死,而且,他的手溫度模起來比她冰冷,可千萬不要她病好了,他卻病倒了!

龍琛想起了昨日在養心殿召見了官南舟,早在數年前,他就已經為自己洗清了冤枉,被派至南方臨海的小地方當官,上個月回京繳旨,再過幾天就到新指派的府衙赴任,說起來算是榮升了。

「這些年來,微臣一直在等待皇上的召見。」官南舟看著帝王,度過了生死關頭,他笑得坦然。

「你知道朕為什麼要見你嗎?」

「是,皇上想知道佟泵娘最後究竟對微臣說了什麼話。」這句話不是問句,而是斬釘截鐵的肯定。

這句話一針見血地刺痛了他的心口,他沒說話,只是抿著唇看著官南舟,靜靜地听著他再度開口。

「最後一次見面,佟泵娘對微臣坦誠,她會幫我是因為私心,並非是為了公平正義,她是因為想維護皇上,不讓你做出錯誤的決定,最後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但那天,她說了,無論如何都要陪伴著你,所以,就算皇上最後要娶的地方是地獄,她也會陪著您一起去。」

一直到此刻,這番話仍舊像火般燙痛他的心,龍琛伸手解下一直傍身的麒麟玉佩,將玉佩握在掌心,湊在唇畔輕吻了下,同時嘗到自己淚水的咸味。

在他的心里覺得好諷刺可笑,他一直告訴自己不可以錯,其實卻是錯得一塌糊涂,他一直告訴自己沒有輸,最後他才發現,原來早在七年前,他就已經輸得一無所有……

「還是找不到嗎?」

佟若愚雖然已經刻意壓抑了情緒,但嗓音之中仍舊充滿了焦急,她端坐在正位上,縴手不自覺地握住扶把,心里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是,已經派人到處去找了,但就是找不到小王子的下落。」瑞香看見主子臉蛋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心里也急得無計可施,倒了杯溫熱的茶水,端到主子的手邊,「主子,喝口茶吧!潤潤喉,會好過一些。」

佟若愚看著婢女,雖然已經極力壓抑住了,但眼眶仍舊忍不住泛起淡淡的紅暈,她伸手要端過茶杯,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在輕顫著,最後她只能收回手,不讓人瞧出她內心的焦急,「我不喝,你擺著吧!」

「主子不要太擔心,小王子絕對會平安無事。」瑞香說。

「我也希望。」佟若愚不敢像她一樣樂觀,再過幾天就是冊汗大典。雖然她的立場堅定,要推舉汪罕繼位,但是大臣們一間分歧,說雍綸王子的資質不比大王子差,再加上有太妃輔佐,要成為英明君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雍綸的年紀尚小,不可能樹立敵人,如果有人要對他不利,絕對是沖著她而來,她好害怕,怕他因為她而被卷入斗爭!

「瑞香,傳令召區哥將軍入宮,我要他秘密調派軍隊去找綸兒,如今,我只能信他了!」

就在瑞香點頭領命,正想出去辦差之時,在門口被汪罕待人給擋住了,他一步步將瑞香給逼回屋子里。

「不必找了!母妃,或許綸兒只是貪玩,忘記要回宮罷了!」

聞言,佟若愚頓了半響,緩慢地揚眸看著繼子,「你與綸兒兄弟多年,應該知道他不是貪玩的孩子,他行事向來有分寸,從來不會令我擔心。」

「那是以前的綸兒,開始現在的綸兒或許以為自己長大了,不再任何事都要向母妃報備,母妃就不必太過擔心了。」

「如果我還是想要派人去找他呢?」她柔軟的語氣之中充滿了試探,看著他的表情,她約略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我想,母妃應該是找不著人的,除非綸兒自己想要出來見你,否則母妃應該是找不到他的。」

「好吧!就听你的話,我不派人去找就是了!」

「母妃如此輕易就放棄了?」

「因為听完你的話,我知道就算動用千個萬個士兵,只怕都找不到綸兒,如此一來,我又何必白費力氣呢?」

「不愧是聰明睿智的鳳殷太妃,果然識時務。」

佟若愚笑而不語,靜靜地看著汪罕,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他,他還不過是個十歲的孩童,比現在的綸兒大不了多少。

但是八年過去了,他已經成長一個少年,那粗濃的眉毛,以及稜角分明的臉龐,與老汗王如出一轍,父子兩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原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小毛頭了!

當年的小王子已經長大,她對老汗王的承諾,也總算有個交代。

但是,只怕在她沒留神時,這位小王子成長的不只是外表,還有他的心眼與城府。

「那依你的看法,我們貪玩的綸兒何時才知道要回來呢?」她唇畔綻出清淺的微笑,柔軟的語氣之中帶著一絲試探。

「大概要過了冊汗大典吧!如果幾位叔王都知道綸兒原來只是個貪玩的孩子,一定會打消念頭,不會舉薦他為下一任的汗王吧!」他開著玩笑,卻不帶半點笑意。

「你以為我將冊汗大典拖延至今日,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嗎?」她平靜的嗓音之中揚著一絲怒火,當初老汗王才剛去世,莽古秦積極爭位,要是她讓汪罕即位,只怕立刻就引來篡位弒君之亂。

「這只有母妃自己心里有數。」此刻的汪罕早就忘記,多年來佟若愚對他的教導,以及苦口婆心的叮嚀。

「我說過,下一任的汗王一定是你,這是毋庸置疑的,你的心里不需要有任何掛慮。」這是她對老汗王的另一項承諾,否則,他絕對不會饒當年懷著立場鼻肉的她活命!

眼前,果然一如她的預料,綸兒的失蹤是因為數日後的冊汗大典,汪罕想要利用綸兒的安危來威脅她,確保自己能夠得到下一任汗王的寶座。

「母妃確實向我親口承諾過會在幾位叔王面前保薦我當夏夜汗王,但是只怕有人心里不與母妃同樣想法,而且不到最後一刻,我怎麼知道母妃不會突然改變心意呢?畢竟,綸兒才是你的親生兒子,不是嗎?」汪罕皮笑肉不笑地笑著,心想雍綸不只是她的親兒子,據可靠消息來報,雍綸還極有可能是中原皇帝的親骨肉,這一層深刻的淵源令他不得不防!

「說到底,還是母妃我不值得你信任,是不?」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母妃應該听過才對。」

聞言,佟若愚清淺地笑了,清麗的容顏強作著平靜,「你所說的話,我剛好不懂,我生平做任何事,從不為自己著想,不過,如果讓我知道綸兒受到一丁點傷害,我絕對不會饒過那個傷害他的人。」

綸兒是她與龍琛的親骨肉,是他忍住了內心為人爹親的渴切,全心交付給她的兒子,誰也不許傷害他!

從小到大,汪罕從未見過佟若愚臉上露出如此狠決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吃了一驚。

她一向都是溫婉平和的,但是此刻她的;臉上卻有著濃濃的肅殺氣息,汪罕心虛地別開視線,害怕再看著她的眼神,會令自己感到膽怯……

幽暗的夜,荒郊,一間已經廢棄的客棧。

龍琛一身微服,推開已經傾頹的門板,一個人走進幽暗的室內,他的手里拿著麒麟玉佩,與他的玉佩不同之處,是系著紅色的天蠶絲線。

「出來吧!朕依照你的要求,一個人來赴約了。」他對著透著陳腐氣息的空氣揚聲說道。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有人將書信和玉佩送進皇宮,葉總管一見到玉佩大驚失色,連忙交給了他。

「中原皇帝果然好氣魄,竟敢只身赴約,不過這也表示了雍綸王子對你而言很重要吧!」老邁的男人嗓音在黑暗的客棧之中回蕩久久不絕。

「你究竟想要什麼?只要你把綸兒交出來,朕可以給你任何想要的東西。」龍琛的臉色森冷,眼眸深處閃動著肅殺的光芒。

「只怕我想要的,皇上給不起。」老邁的嗓音輕笑了起來,這時,半空中傳來繩索抽緊的聲音。

龍琛幾乎是立刻听見男孩被摀住嘴巴所發出的悶叫聲,他抬起眸,勉強可以透過窗外的月光瞧見一個布包被麻繩捆住,懸吊在半空中。

「綸兒!」他低叫。

「你想救他吧!不過,你和他之間只有一個人能夠活命,不是你死,就是他亡!」話聲才落,一道利光割斷了繩索,吊在半空中的布包幾乎是立刻直墜而下,龍琛沒有多想,箭步上前接住孩子。

卻在這同時,暗處閃出一道人影,他的手里持著一把長劍,凌厲的攻勢往布包穿刺而來,龍琛眼看劍尖就要刺到孩子,只能及時將他拋出,下一瞬間,利刃沒入他的胸肋,他握住了敵人的手臂,看見一名戴著僧帽的老和尚。

最澄大師沒料到他竟然為了護住孩子,以肉身擋劍,就在這時,幾道黑色的迅捷身影從四面八方穿破而來,迅雷不及掩耳地制伏了幾名躲在暗處的敵人,而這時,一把利刃從背後刺入最澄大師的心口。

「皇上!」容牧遠及時在主子倒落之前扶住他。

「老和尚死了嗎?」龍琛忍住了胸口的劇痛,咬牙問道。

「沒死,臣讓他留了一口氣。」容牧遠搖頭,「如果臣沒猜錯,他應該就是若愚經常前去請教問題的最澄大師。」

這時,最澄大師勉強地撐起身,往他們的方向看過來,「是,老衲就是最澄,這十年來,老汗王一直對老衲不薄,在有生之年,這恩情不能不報,而老衲最後能為汪罕王子所做的,就是除掉你這個中原皇帝,以及雍綸王子,讓汪罕王子再無後顧之憂。」

「若愚呢?你們對她做了什麼?」龍琛瞇細銳眸,大掌緊握成拳。

「太妃殿下?自然有汪罕王子會處理。」最澄呵呵的笑了,這些年來,他當然知道佟若愚對西麝國的付出,但是,身為老汗王的妃子,她的不忠就是最大的死罪!

這時,一隊御林軍魚貫而入,火把的亮光頓時將屋里照得明亮,龍琛轉眸看著手下解開了麻繩,松開了布巾,卻沒料到露出的不是雍綸,而是他根本就不認得的普通孩子!

最澄看見龍琛愕然的神情,搖頭苦笑,「最後,老衲還是狠不下心,把雍綸王子擱進這布包里刺死,誰能猜到呢?堂堂一個九五之尊的中原皇帝,會真的肯為了兒子不要性命!」

「來人!把他帶下去拷問,沒問出皇子的下落之前,不準讓他咽下最後一口氣!」龍琛輕沉的嗓音冷若冰霜,他伸手握住劍柄,將劍刃拔出,紅色的鮮血隨著劍刃噴出。

「皇上?!」容牧遠飛快地為主子點住幾處大穴止血,「來人,快傳太醫,帶皇上回宮!」

龍琛咬牙,忍住了撕裂胸口的疼痛,握住容牧遠的手臂,「朕要你帶人去西麝國,快去找她,一定要見到她,不能讓她有危險!」

一口沉重的氣息從他的喉間輕喟而出,胸口的傷口雖然泛著劇痛,但是比起一直盤踞在他心底的痛楚,卻變得微不足道。

原來,他太瞧得起自己,才以為能夠捱過一日接著一日想念她的相思。

這一刻,他是如此地想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哪怕下一瞬間就要了他的命,他都想要見到她!

「皇上……」他听見了容牧遠的呼喊,聲音變得越來越遙遠。

若愚。這些日子,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喊著這個名字,但這麼做,卻只是教他更加思念欲狂,每多喊一次,燃燒在他心口灼熱的火焰,就彷佛要將他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