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勤于「約會」的事,田蜜薇很快知道了。
知道了次數、知道了對象,知道了他打算用這種方式,要她放棄愛他。
田蜜薇外貌像母親,甜似蜜糖,第一眼,直覺認定她是溫柔嬌嬌女。
但骨子里,父親那方的霸道基因,仍是存在的。
所以,十六年後的她,不想未戰先敗,膽敢向「羊叔叔」告白,將自己的心意,傾訴得一清二楚,即便……慘遭拒絕。
所以,回到十六年前的她,不把話攤開來說,一味沮喪低落,不是她的個性。
要痛哭,也得先戰斗過,失敗了,再來號啕。
田蜜薇坐在客廳,抱著刷子等門,像個等夜歸丈夫的妻子。
鑰匙插入聲,門鎖轉動,刷子耳朵動了動,抬起頭,往門方向看。
楊士偉回來了,一眼看見在單盞燈光下,被微弱光線包圍的她。
「蜜蜜,還沒睡呀。」
幾天的冷靜和閃避,讓楊士偉比較能面對她,而不再被那一吻給佔據滿滿。
而且,他比自己所以為的,還更想見她。
雖然,他在心里死命否認。
田蜜薇瞅向他,不發一語,看他刻意擠出的微笑,他走近長桌,放下一盒外帶的小點心,是巧克力蛋糕。
他逃避歸逃避,吃到美食,總不忘帶一份回來給她,之前他都是擺進冰箱,並在冰箱外留張紙條,提醒她吃,今日第一次當面交給她。
「我先去洗澡……」
他打算「澡遁」,準備快快閃進浴室,才轉身,她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喝醉那天,對你做了什麼?」她開口,不走迂回,直搗核心。
「……」他一默,遲了五秒才回答︰「沒有,你睡著了。」睡在我身上!
那五秒沉默,明顯是說謊。
于是,她又大膽猜︰「我強吻你?我對你說『我愛你』?我告白了?我撕了你的衣服,上下其手?」
楊士偉的表情瞬間僵硬,她確定方才猜測的選項里,有一個中獎了。
接下來,她逐項細問,要揪出主因,從第一個開始︰「我強吻你?」
他嘴角微微抽動,很細小,但她看見了。
原來是這樣……
「所以你知道了?」她一頓,臉腮染紅,「知道……我偷偷愛著你?」
他抿唇不答,毫無心理準備她問得這麼直接,再怎麼伶牙俐齒,此時也無用武之地。
「而你的答復,就是和雷靜之……更密集約會?」她臉上的紅彤又逐步消退。
他這麼恨不得讓她知道,他對她有多避之唯恐不及?!
楊士偉找回聲音,試圖輕快的說︰「只是突然覺得……靜之或許很適合我。」
他不是自私的男人,不玩欺騙手段,他與雷靜之把話說開,一句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我不結婚、不喜歡女伴太纏人、不排斥女伴多交往幾個對象,比較誰優誰劣,從中去挑選她的真愛,以及我工作忙,不會費太多時間在感情上……」
雷靜之喜歡他的干脆,也坦言︰
「我欣賞各式類型的男人,樂于周旋其中,享受被追求的樂趣。我現在最欣賞你,想多認識你。我不纏人、討厭男人管東管西,也不急著結婚,目前有四五個男人追我,我還在挑。」
如同商場談判,你開出條件,我評估狀況,彼此都同意下,再簽名蓋章。
兩人做下了「那就試試看」的決定,在今天晚餐結束前。
「靜之?」這稱呼未免進展太神速了吧?!
田蜜薇覺得好刺耳,連要復誦這兩字,喉頭都泛酸。
「你……你不是向來強調你不婚嗎?」
「不婚和交女朋友是兩回事。」
「你……雷靜之的丈夫又不是你!」在她的年代,雷靜之早嫁做人婦!
「我不意外呀。」不都說了,他不婚嘛,若在「丈夫名單」之中,他才驚嚇好不好?
「既然如此,你還跟她——」
「兩人各取所需,交往時,彼此覺得快樂就好。」他聳聳肩,故意表現一派無所謂。
田蜜薇神情受傷,皺著眉心,眸光黯淡,卻鼓足了勇氣,問他︰「那為什麼我不行?是我……就不行?」她的口氣像快哭了。
「蜜蜜……」
「我也能跟你『各取所需』呀!你不結婚,我也可以呀!雷靜之能做到的,我全都可以呀——」她伸手揪緊他的衣袖,急急說著。
「沒有辦法,你是蜜蜜,所以沒有辦法。」
眼淚在她眼眶里滾動,隨她搖頭的動作開始墜下。
楊士偉看著她的淚水,想住口,可是他逼自己狠下心。
「在我的年代,你才七歲,等到你長大,我都幾歲了?別說你爸反對,就連我也沒有辦法接受。」
「我現在已經二十三歲了!」她抽泣著。
他苦笑,「萬一你明天就『回去』了呢?回去屬于你……正軌的年代,回去那個和我相差十幾年的年代?」
田蜜薇瞬間無言,無法做出保證的人,是她。
「萬一我接受你的感情,不顧你停留時間的長短,放縱自己的心情,想愛就愛……你要我以後怎麼面對田家人?怎麼面對兒時的你?」
他跟她說起道理,仿佛在教導無知孩子一樣,耐著性子,口吻緩且溫柔,就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說服不了她……也說服不了自己。
楊士偉把她摟進臂彎,不帶**的擁抱,只單純安撫意味,拍拍她的背。
「不是你不好,是你出現得太晚,你早個二十年出生,我一定會對你死纏爛打,追著你跑,把『不婚』的念頭遠遠拋開……」
話完全不經大腦,田蜜薇直接月兌口而出︰「那我不回去了——」
他立刻制止她,「這種話,只有我這樣的人——沒有累贅、沒有顧忌,沒有誰會因為失去我,而感到悲哀——才有資格說『我不回去了』,你——不行。」
她有愛她的家人,會為她擔心、為她祈禱,她絕對不可能忍心讓他們不安及哭泣。
他帶著一絲微笑繼續說︰「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在育幼院里又孤僻、又難相處。雖然我沒說,但我偷偷把老板、老板娘和你當成家人,我不想破壞這樣的關系,如果我愛上你,等于我親手毀掉了那些……」
她哭了出來。
她想反駁他,想跟他說,她可以和他一起面對任何的困難……
可是豪氣話誰不會說?萬一真被他說中,她明天又給丟回「未來」,留下的他要怎麼辦?
以「羊叔叔」的身分,守著七歲的她,等她長大嗎?
「我們維持這樣的單純,彼此關心、互相珍視,然後若你平安回家,我們還能是羊叔叔與小蜜蜜,什麼都不改變。」
什麼都不會變。
「那如果,我一直沒能回去……被拋棄在這個地方,永遠、永遠也回不去了呢?」她仰首看著他,眼眸仍濕潤。
這可能性並非沒有,畢竟「回家」的方法,她還沒找到。
楊士偉眼神一暖,似乎喜歡她這個「假設」。
但那樣的喜悅藏得太快,不讓她察覺,他內心深處,如此小小的希冀,確實存在著。
「那麼,我們就在一起,一輩子。」
「分手?」
雷靜之正叉著一尾蝦要入口,听見楊士偉的說法,銀叉在半空中僵住,紅唇也忘了合上。
「嗯,抱歉。」
「距離我們交往剛滿一天。」從昨天那頓晚飯算起。
「趁著還沒浪費你太多時間,趕快告知你。」他的口吻,像是建材要換成另一種型號般公事公辦。
在楊士偉以為雷靜之手里的叉子,會直直朝他戳過來時,她放下叉子,臉上還算平靜,似乎沒有太意外。
「跟小女友又和好了?」她雙手交迭,弧線完美的下巴抵在上頭。
「嗯?怎麼這樣問?」
「先前你答應和我試試,我還比較意外,我當時就在猜,你應該是和小女友吵架,才會賭氣做出劈腿的決定。」她微笑。
劈腿?……這罪名扣得好重,但他沒有反駁。
「你自己沒有發現,幾次約會你都心不在焉,思緒不知道飄哪里去,根本不專心,有時與我的對話,答非所問——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麼不把我放眼里的男人。」害她的征服欲被撩撥得發癢。
「呃,抱歉。」他重復第二次歉意。
他的思緒還能飄哪里去?當然是家里那只小蜜蜜……不,大蜜蜜。
雷靜之倒是笑出聲,嬌嗓清脆。
「老實說,我不介意和小女友公平競爭,你可以比較之後再做決定,現在提分手,有點太早了。」雷靜之又說。
楊士偉低笑,搖搖頭,「不了,你的真命天子不是我,不需要在我身上耗費青春和感情。」
「你又知道你不是?」口氣未免太篤定了,仿佛他能預測未來。
有個來自十幾年後的證人,她說的話能不準嗎?
他當然不能這樣說,只能轉移話題。
「前陣子,我確實情緒很亂,做了不少錯誤決定,無論是工作,或是私事……我現在冷靜下來,趁不算太晚,趕快導回正途。」
「情緒亂的主因,也是她嘛。」雷靜之很精明。
「是啦。」他不否認。
「真不懂你們男人,我哥也對她念念不忘。」
小丫頭到底是哪里好?
論美貌,小丫頭還不到傾國傾城呀,了不起漂亮一點點而已。
「你哥太老了!傍我離她遠一點!」心里話就這麼吠出來。
雷靜之秀氣的雙眉一挑,「我哥老?我記得,你和我哥年紀差不多吧?怎麼,嚴以待人,寬以律己?自己可以和小女生交往,我哥就不行?」
「……」說漏嘴了。
「你倒不如說,她是你的,不許其他男人搶,會合理些。」
「……反正,叫你哥別妄想她,她永遠不會是你哥的!」
哦哦,她在這男人臉上,看到濃濃醋意以及獨佔欲。
她好整以暇看他發著火,然後在她的注視之下,他也發覺這一頓火,燒得太過頭,他深呼吸,冷靜下來。
她又擺出習慣動作——雙手交迭,下巴擺上去。
「我哥那邊,我沒辦法多嘴,感情是他的,他要不要放棄,操之在他,我呀,只顧著管好我自己這邊。」
「你這邊的意思是……分手,行嗎?」他也學她做出一模一樣的動作。
雷靜之眯眼笑,騰出手往包包內撈出一張金色帖子,拈在縴細指節間輕搧著。
「我本來打算找你當這次的男伴,帶出去風光風光,追求我的那些男人,全都沒你高,沒你好看。」
「雷霆設計」五周年酒會,計劃拓展客源,兼拉攏老客戶——沒辦法,雷沛之得罪太多人,真要說對業績毫無影響,是騙人的。
于是,身為公關主任的她,準備利用酒會名義,展現公司善意,扭轉「雷霆設計」給人的蠻橫印象。
雖然她很清楚,所有的壞印象,全拜自家哥哥所賜,怨不得別人。
「我還是可以充當這次的男伴,讓你帶出去風光風光,只要你答應分手。」楊士偉接過請帖,也回贈她一記笑,笑得比她更甜。
「人稱溫文儒雅、手段漂亮、脾氣好到不能再更好的『羊秘書』,實際上你是只狼吧?一點也不柔馴,一點都不好欺負呀。」
「在暴龍身邊工作久了,你怎麼還會以為當只善良小羊,能存活到現在?」不同化,就等著被吃。
她呵呵笑,笑他那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還沒嘗到甜頭耶,舍得這麼快分手?」才一天!打破她所有戀情的記錄,超短壽。
而且他是唯一一個……沒想揩她油的人。
「或者,小女友的甜頭,比我美味太多,楊先生才不屑我?」雷靜之說得酸溜溜的。
楊士偉豈是任人宰割的小羊羔,他立即回擊,「不如換我給你些甜頭嘗?嘗過了,就和平分手,好嗎?」
「什麼甜頭?」
「我告訴你,你未來老公的姓氏。」他撒下餌,由她驀然一亮的眼神,說明她上鉤了。
「好。」雷靜之用力點頭,她很想听听,他能說出啥玩意兒來。
楊士偉也不賣關子,直接說出答案︰「據說你以後會嫁給一個姓『梁』的。」
他泄漏天機——幸好,他昨天一時好奇,向蜜蜜多問了一句,蜜蜜雖然說不出是誰,隱約還記得姓氏。
這甜頭足夠了吧,方便她從眾多追求者中,挑選出真正的丈夫,省時、省力、省寶夫。
雷靜之沒有驚喜,只有驚嚇。
楊士偉首次看見她如此失態,姣好面容上填滿鐵青的震驚。
她甚至揚聲高嚷,嗓音「碧叉」︰「騙人!怎麼可能!我絕不會嫁姓『梁』的!誰要嫁給他?!才上過一次床而已,不代表什麼——」
她猛然住嘴,忿忿咬著下唇,遷怒地瞪他。
楊士偉肩微聳,瞪他也沒用呀。
「以後你就知道了。」
何必爭論?注定好的未來,又不是大吼兩句就能改變。
雷靜之一臉大受打擊,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席間連「調戲」楊士偉的心情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