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號︰

絕代明珠 第十七章

作者︰金吉類別︰言情小說

第七章

一轉眼,梅花落盡,春光仍好,依舊是奼紫嫣紅開遍。每日天未亮,明珠便早起為父母誦經,上午大多待在書齋或畫樓里,到下午,有時刺繡裁衣,有時撫琴吹蕭,消磨一天的時光。

她給陽裁了件春衣,一雙鞋,一個香囊,不知送到他手上沒有?這些舉動不能說不是別有用心。她常常書讀到一半,沒意會到自己又撫上胸前垂掛的香囊,顯得若有所思,魂其實早就飛得老遠。

這天,丫鬟翠萍送來一個包裹,原以為是陽從帝都讓人帶來給她的,打開一看,卻見里頭是一件小襖和一雙小鞋,樣式極為眼熟,她立刻伸手去翻衣裳內側——女乃娘曾說,給她們姊妹倆做的小襖和小鞋,都是要讓她們留作紀念,而為了和她小時候的那些衣裳區分,青兒的都另外再繡上了「青」字。

果然就藏在衣裳內側的繡字,讓明珠顫抖地檢視那個包裹。除了青兒的小鞋和小襖之外,還有一封信。她又急又怕地拆了幾次才拆開,深怕撕壞了,一顆心跳得飛快,信箋都差點拿不住。

欲知令妹安危,今日未時,城郊翠雲觀,梧桐樹下靜候。

誰會知道她是明夏艷?這字跡顯然不是陽。明珠心驚膽顫,甚至都覺得頭皮發麻了,但是她已經許久無法開口向陽詢問關于他爹那位故人的下落,這封信是近兩年來她唯一可能找到青兒的線索,她不可能置之不理!

于是,明珠換上外出的男裝,對嬤嬤說要到翠雲觀上香,帶上了向來老實話少的紅菱,便去赴這神秘人的約。

翠雲觀本是修道人清淨地,沒有名師大神加持,供奉的也不是民間向來喜愛的財神或月老,香客寥寥無幾。明珠讓紅菱留在前殿,說是要添油香,自己趁著觀內沒什麼人時來到後院。

道觀後院,果然有一株梧桐樹,卻四下無人。明珠忐忑不已,只能依言在樹下守候。

「姑娘雖然謹慎,但還是不夠小心。」須臾,一名年輕女道士手持拂塵,從翠雲觀通往山路的小徑走來。

明珠尚不明白對方的來歷,于是選擇靜默。女道士為取信于她,故也不在意,自我介紹道「貧道原是帝都人士,常年結交一批性喜行打抱不平的朋友,亂世之中行俠仗義,快意江湖,兩年前暴君昏昧……」她說到這,明珠已是倒抽一口氣,緊張地四下張望,女道士笑了笑,「別擔心,今日為了恭候姑娘,我們已做好萬全準備,這里不會有皇帝的爪牙。明姑娘,咱們就把話說白了吧,令尊為官正直廉潔,卻遭受那樣的冤屈,江湖中不少正義之士為他抱不平,兩年前我和同伴原本計劃救出明氏遺孤,只可惜有人比我們早了一步。」

「你們知道那人在哪?」明珠終究按捺不住地,問出她最想知道的事。

「如果你是指救出令妹的義士,那人曾受令尊之助擺月兌冤獄,因此假借行商之名繞道羌城救出令妹。他是麒麟城有名的富豪,其他的暫且不能透露。」

「為什麼?難道我會害我妹妹?」

「姑娘難道從不曾好奇枕邊人是何許人也?」

想不到對方話鋒突然一轉,「枕邊人」這三個字表示對方知道她目前的處境,這讓明珠臉上一陣難堪,但是這句問話卻也道破了這兩年來她始終避重就輕、自我安慰而不敢探究的重要環節——

能夠像陽這般揮霍,極可能不是尋常百姓!

「貧道就不多嘴了,如果姑娘想知道枕邊人的真面目,明日寅時可以再到這兒來,姑娘若信得過貧道,讓貧道帶姑娘上帝都走一趟,自會真相大白。」

「你們為何要做這些?」明珠雖然有些動搖,卻不得不懷疑對方的目的。

「姑娘不信我們,其實我們也不信姑娘。榮華富貴,膏粱錦繡,自古以來總能讓人連血海深仇都遺忘。」

她明顯的譏諷讓明珠心中一凜,卻沒有羞惱,「我懂你的意思,但這和你們所做的是兩回事,原諒我為了僅剩的這一片容身處,不能輕信任何人。」

「如果姑娘心中仍有報仇雪恨之想,天下間絕不會沒有容身處。我們只是看不慣奸人妄想只手遮天,所以出面給姑娘一條指引。正義之道,吾輩坦蕩而行,不需要任何利害關系或理由,至于看清事實後,要看姑娘做何打算,我們才能將一切據實相告。」

對方顯然話中有話,明珠也問不出別的結果,只好回去再作思量。她輾轉反側了一夜,最後只能想,無論如何,就算那名女道士欺騙她,對方仍是她找到妹妹的唯一線索,她不可能放棄。

她終究仍是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賣給牙人只求上帝都尋父,不顧性命地逃跑只因不甘受辱的明夏艷啊!

于是半夜里,她簡單地收拾了包袱,丑時將盡之時,悄悄前往翠雲觀。

許是為了取信于明珠,那名女道士由一名老道姑和一名年輕小道姑陪同,在昨日同樣的地方等她。「姑娘還是換上道袍,我們四人以師徒身分到帝都化緣,免去許多麻煩。」

她們駕了一輛馬車,老道姑另一名年輕小道姑輪流駕車。鵲城本是鄰近帝都的第一大城,輕裝趕路的話,清晨自鵲城出發,傍晚可夜宿帝都,她們因為駕了馬車,中途會在帝都附近的縣城找地方休息,隔天一早進城。

女道士自稱道號臥雲,老道姑是她師叔蓮真,小道姑是蓮真的徒弟。

明珠對道士沒有研究,但她相信臥雲絕不是蓮真的師佷,感覺上反倒像主僕。一路上,老道姑很少開口,都是由臥雲發號施令,即便什麼粗重工作,也都是老道姑或小道姑去做。

但,她也听說過一些富貴人家會將閨女送進道觀修行,待遇自然不比一般修行者。不管怎樣,她的行為都太冒險,因此夜宿客棧時幾乎一夜無眠。

不只明珠暗地里觀察她們,臥雲也默默地觀察明珠。臥雲見她不時拿出謹慎地收在懷里的一只翠綠色香囊,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看著、撫著,又不時將香囊貼在懷里若有所思,她眼里浮現一抹譏誚,卻沒讓明珠瞧見。

世人皆道女人是禍水。在她看來,男人才是禍根呢!

但,這也讓臥雲思考起,就算揭穿了陽的身分,恐怕也改變不了什麼,沒準兒這女人還會以為陽將她藏在鵲城是用心良苦——他確實也是。如果早在他們感情未深時揭穿他,可能還有用,明珠定會懷疑陽居心叵測;但若是能早知道,她也不會等到現在才出手了。陽就是防著她會利用明珠對司徒爍的恨,誘明珠為組織所用,才用盡心機藏起她,不只瞞著他養父,連組織里的人都瞞,尤其提防著「臥雲」,只怕是她的無所不用其極,連他都不滿吧。呵。天下美人何其多?能讓男人神魂顛倒,多少都讓人有幾分好奇,而讓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藏起來的美人就更讓人想一探究竟了。臥雲本來不想管陽的事,只是好奇罷了,但一見到明珠,她就明白了,明珠正是她尋尋覓覓想要得到的「媒介」,唯有對司徒爍痛恨至極的人才能成為那個「媒介」。她苦思良久,遍尋不著能夠安放一顆毒瘤在敵人身邊的方法——依靠權勢嗎?那得先贏過那些政治角力才行,太花時間又太危險,但明珠給了她答案。

惑人的美色。

曾有人告訴她,世間僅有三件事能讓男人頭暈,除了權力外,無非美酒美色。雖說美色並不是非明珠不可,但憎恨司徒爍的絕世美女卻只有她,既然是顆獨一無二的好棋,她怎能放過?她更嫉妒陽一個人獨佔了這樣的美人。

于是臥雲改變了主意,深夜寫了訊息,用飛鴿通知同黨。

第二天,對帝都根本不熟的明珠,絲毫沒察覺四周有異。臥雲領著三人找到一處樹下的茶攤,說是邊喝茶邊慢慢等,並指著前方一座氣派非凡的大宅對她道「過幾日是清明,多數人家近日都會出門掃墓,我們可以等等看。」

她的意思是,陽就住在這里?明珠突然覺得有些難堪,她連枕邊人家住哪里都得听別人說了才知道,更不用說,她連陽真實的名字都不清楚。雖然在今天以前,她總是對自己說,畢竟陽也不知道她的真實身分,不是嗎?然而她是因為不得已的苦衷,而陽呢?他又是什麼心思?

她努力想將大門上方橫匾的字看清楚,奈何大門前的紅杏樹枝丫幾乎遮蔽了整個門廊。

正失魂落魄之際,朱紅大門被打開了,一名高大的、臉上覆著面具的男人從里頭走了出來,明珠一眼就認出那件她親手裁制的春衣,那是陽沒有錯,就算他戴上了面具,但他的身形,他的舉手投足,她早已牢牢刻在心版上。

「夫人當心。」

不知為何,這句話微弱地飄進她耳里,明珠恍然如大夢初醒。

她看到,陽扶著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看起來出身良好,是個大家閨秀。

兩人手挽著手,竟不在乎門前等待的馬車和僕役,像一對如膠似漆的夫妻那般親昵地交頭接耳,女子似乎說了什麼,惹得陽大笑,然後低下頭吻了吻女子的額際,惹得她嬌羞地窩在他懷里。

是誰奪走了她的美夢?一巴掌打醒她,讓她驚覺曾經擁有的溫柔甜蜜,原來既虛幻又可笑?

明珠沒發覺茶杯月兌手滾落,灑了她一身茶水,杯子摔在地上碎了,她卻听不見其他的聲音。

她想起陽在月老廟的誓言,也想起那日他離去前的承諾。

我不會娶妻妾。過去沒有,未來也不會有,這個位置只會留給你。

怎麼可能沒有?她真傻!陽今年多大了?她知道他的八字,家世顯赫的世家子弟,絕不可能未娶妻妾,是她太天真了!

當下,明珠幾乎要走上前,看看陽怎麼對她解釋,看看他怎麼面對謊言被戳破之後的處境,他怎麼可以這麼騙她?

但她終究在走出樹蔭前止住了步子。因為她發現,她更害怕面對他翻臉無情的模樣。她只是他養在外面、見不得人的女人,甚至連他的身分,他的名字,她都不配知道。那女子才是他明媒正娶、親眷宗族所認可的伴侶,知道他的名字和身分,光明正大享受他呵護的女人——孰輕孰重,高下立分!也許他只會裝作不認識她,然後,還未到年華老去,這輩子她都別想再盼到他。

盼不到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那竟讓她驚慌失措地停下腳步,害怕地想逃,想躲回那個藏著謊言,藏著美夢,可以躲起來假裝現實不存在的金風園。

原來,她愛得如此卑微,事到如今,竟然還如此害怕他會決絕地將她從心里拔除,害怕他當著她的面翻臉不認人,捧著已經破碎的愛情,還要幻想它仍然完好而且溫暖,抱在懷里,用自己疼痛的心暖著它。

不疼不疼,他們是真心相愛的……真的嗎?

是什麼總是支持著她的孤寂?是什麼讓她願意忍受不能見光的委屈?是愛情,是他的一心一意,但是原來這些都不曾存在!

她呆站在樹蔭下,連馬車都從身邊疾馳而過,也沒回神。

她記起那女人幸福微笑的模樣,好刺眼,但也好眼熟。那不就是曾經出現在她臉上的笑嗎?她跟她一樣,肯定是不知道對方存在的吧?都在那些獨守空閨的夜里,用曾經以為純粹的愛情,讓自己勇敢,讓自己快樂,讓自己覺得不孤獨。

她放棄追上前去為自己討公道,也放棄去揭穿他的謊言,即便那女人已經夠幸福了,她卻高傲地不想成為出于嫉妒而去撕裂別人幸福假象的惡女。

真好呵,可以抱著那樣的美夢,幸福一輩子。如果那是她該多好?就算她知道真相,也許會寧可一輩子假裝不知道,畢竟能夠名正言順地他相守一輩子的只有她……明珠笑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臉上淚痕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