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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湘夜未眠 第九章

作者︰沙沙類別︰言情小說

水開了,他倒了兩杯茶,終于轉過身來。

她慌亂地低下頭。只是和他目光相接的一秒,心口就悶窒起來,感到呼吸難受。

「你以為我不在乎你的難受,對不對?」他聲音繃緊了。「那你就錯了。我如果不在乎,就不會那麼生氣。」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照說他的怒氣應該讓她更難受才對,但為什麼她心里會一跳?

「如果我對人性有一丁點的了解,那就是人彼此越熟悉,對彼此的感覺就越強——不是越討厭,就是越喜歡。我要的答案,絕對可以得到。」他說得像是一種保證。「如果到了太過難受的程度,我答應你,不會過分勉強你。我不是惡魔,不管你有多麼怕我。」

「我……並不怕你。」她誠實地說。無論他令她多麼難受,她不曾真正害怕過他。

也許她害怕的只是自己的反應完全不受控制,像是自己不再是自己。

「真的嗎?」他眯起眼,但沒有問下去,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沒有踫到她,只把茶遞給她。

他的靠近讓她胸口的窒悶沉重起來,她本能地要移開一些,但只移了些許,胸口忽然一痛!

她倒抽一口氣,左手倏然抓緊前襟。

「怎麼了?」他眉蹙得深。「我不會踫你——」

「不,不是的——」她梗住了。

她的身體像是有自己的意識,移回到原先的位置。反胃窒悶的感覺都還在,疼痛卻消失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記得很清楚,初識他時,只要離開他,身體的不適便會大大減低,如果能做到連想都不想到他,自己就能完完全全地恢復正常。

為什麼起了這樣的改變?

他眯起眼楮。「這是第一次,你自動向我靠近。」

她臉熱了,否認的話卻出不下口。

「不難過嗎?」

看她不知所措的神色,他眼中忖度的意味更深了。

忽然間,他伸手觸模她直直的長發,僅僅是發梢而已,她仍屏住氣息。

「怎麼樣?」他聲音有些暗啞。

她咽了口氣。「我……不是很舒服。」

「但不是更不舒服,對不對?」

她遲疑地點頭。

他靠得更近了,堅實的大腿踫觸到她的,她心跳錯過了一拍。

頭霎時昏眩起來,她閉上眼,他立刻移開,沒有再踫觸她。

「太多了,是嗎?」他低聲道。「很有趣。你的怪病,比我想象的更復雜敏感,更奇怪。」

她深吸一口氣。「我可不覺得有趣。」

他笑起來,她嚇了好大一跳,瞪大眼看他。

他?在笑?

這是第二次看到他笑了,但是……這次是不折不扣對著她笑,她甚至不知道這是有可能的事。

不是取笑她的感覺,而是對著她笑。

這樣的笑……多麼讓人迷惑!

但為什麼覺得……心中忽然有些疼痛?

心在痛,頭也在痛,胸口緊窒得難以呼吸,而眼前的他開始模糊……

他看起來……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

「湘音。」

她失神地望著他,他眼神變了。

「湘音!」

她猛然回神,胸口的疼痛幾乎要爆裂開來,她大口吸氣又吐氣,接著劇烈地咳了起來。

「你這個人……」他暴躁地開口,及時止住自己,降了幾個分貝。「你從來都不會照顧自己的對不對?」

她仍無法開口,只能專注于讓發疼的喉嚨喘過氣來。他又把茶遞到她嘴邊,她趕緊要接過杯子,他卻不放手。

「張開嘴。」

她無助地服從,他的眼神嚴厲,手下卻十分輕柔,小心地讓她喝下一小口茶。

她的思緒卻繞著一個念頭打轉——他剛才……喚了她的名字?

她沒有听錯,他直呼了她的名字,第一次。

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卻讓她心中發軟,幾乎……帶走了大半的疼痛。

「如果不舒服,為什麼還要死死盯著我看?」他煩躁地問。「剛才我還以為你就要這樣看著我斷氣了,你整個人像是……慢慢失了人氣,像魂魄慢慢散開?」

她背脊起了涼意,她看起來……真是這樣?

「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你在笑……」她覺得自己的回答很蠢。

「就這樣?沒有別的了?」

她搖頭,心中突然生出一份無助感。「延特助,你真的以為只要我們努力去探究,就能厘清世上所有的怪事嗎?我知道你似乎是實事求是,並且凡事都不退縮的那種人,但有時候,世上的事情硬是出乎我們控制範圍之外,不管我們是如何的不願意。」

她想到仿佛從未存在過的父親,早早便撒手人寰的母親,這些,又何嘗是她心中所願的了?但她有過一丁點的選擇余地嗎?

「輕易放棄的人,沒有說不願意的權利。」他的眼神銳利。「我這輩子放棄過許多東西,但那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你知道為什麼我對你我之間這種該死的奇怪聯系這麼在意嗎?正是因為我覺得自己無從選擇!這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而我恨透了這種感覺!」

他語氣之強烈讓她的心縮得更緊,但也感到一絲奇異的安慰。

原來他真正討厭的不是她,而是那種無助的感覺?

「兩天之後……你希望變成怎麼樣?」她小聲問。

他看了她半晌。「我還不知道。」

她自己呢?湘音不禁要自問。她希望這一切都消失,是吧?

沒有怪夢,也沒有怪病,回到半個月前正常的那個她,新進無名小職員,從來無風,也從不起浪,過一天是一天。

是否她也希望沒有認識眼前這個男人?沒有被調到總公司天天面對這個男人?

她心里有些晦澀,沒有真確的答案。

她應該毫不猶豫地說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遲疑?

現在這一切,除了疼痛、不快、焦慮,有什麼好?

他忽然打斷她的思緒。

「我們有時間來找出答案。」他說著掏出手機來,按下鍵。

「……林秘書嗎?你好。我想請你幫我轉告人事部,禹特助和我要去出差兩天。」

對方不知說了什麼,延瀟微笑。「上次帶回來的餅,你們真的有吃嗎?」

促狹的語氣。湘音听了,覺得不可思議。

對方大概窘下,延瀟輕笑一聲。「沒關系,這次不方便帶,下次一定。」再親切地寒暄了幾句才收線。

他轉頭看向她,不過瞬間,微笑已然淡去。

湘音試著不去在乎,她應該早就習慣了。

「辦公室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減肥的嗎?」

她愕然。「什麼?」

有一種說不上是微笑,卻又相當溫暖的東西在他平滑無瑕的面頰上漫開。

「喜歡聊吃的、要吃的,卻又不願意真正吃下去,這是什麼道理?」

他好像真的很好奇她會如何解釋,她吶吶地說,「呃……這樣的掙扎,追根究底,還不是為了男人。」

「是嗎?」他的眼光又亮了些。「你說話倒是很誠實。」

湘音這才發現,自已的說法好像……太白了,簡直有點挑逗的意味。

「我是說——」

「我是在稱贊你,不是在批評你。

她很窘地要找話接口,突然听到熟悉的手機鈴聲。

「啊,是我的!」她趕緊要去拿皮包,他揚手止住。

「不要接。」

她僵在原地。「為什麼?」

「你不是沒家人嗎?不是沒人會等你回家?」

她僵硬地說︰「就算我沒有家人,也不是沒有同事朋友。」

「上班時間打來的,你準備說什麼?」他平和地問。

她扁了嘴。是啊,如果問她好不好,在干什麼,或要約她今晚出去,她要怎麼說?

「既然是不愛說謊的人,還是別接的好。」

她怎麼覺得他好像說得很樂?一定是她的錯覺。

此時另一個鈴聲響起來,不同于她的情歌,是簡單卻輕柔的笛聲。

他看來電顯示,嘴角勾起一邊,接了起來。

「延唐,有事?」

「老哥,你終于把持不住了,是嗎?」傳來延唐譏諷的聲音。

延瀟看了湘音一眼,她正很努力地不看向他。

他往後門走,站在門外的石階上才有些無可奈何地回答︰「你就不能不煽風點火嗎?」

「我當然不能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延唐饒有深意地說,「因為自從她出現之後,你就變了。」

「我哪里變了?」他淡淡地問。

「你一向是有著鋼鐵般自制力的人,溫和無比,萬般包容,跟個入定老僧沒兩樣。就因為爸寵愛我媽和我,你就凡事退讓;爸想把你的能力、事業和忠誠一輩子鎖在萬洋,你就放棄自己的夢想埋頭苦干;你對女人珍惜,卻不相信真有愛情這種東西,所以基于保護她們的心理,干脆誰都不踫。你若再不小心的話,可能會變成聖人了!但我從來不相信你真是這樣不慍不火的人,你內在的爆發力恐怕我比你還清楚。看你這樣極端壓抑地活著,我都快要內出血了!但終于有人破了你那層任何人都穿不透的保護膜,對吧?」

「你老是覺得我需要一個女人,這話你已經念十年有了。」

「不是女人,是人。」延唐說︰「我不管是誰,只要能讓你失去那完美的控制。我從小不斷挑釁,你卻從不上鉤,我只好希望出現什麼人來撩動你。現在你終于開始做些破天荒的奇事了,我簡直要放鞭炮!」

「你一向就愛夸張。」

「老哥,幫我一個忙,兩天後別回來,你們愛待多久就待多久,公司這邊我保證萬事OK,听到了嗎?」

延瀟嘆息,只說︰「我們兩天後就會回去,你什麼都不要做就是幫到我了。」掛了電話。

他在門外駐留了許久,才又回到小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