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追回來!」
白馬飛快地橫過大街,馬背上的封易軍心急如焚地策馬狂奔,連連趕路,唇邊還不時地逸出幾句低吼。
沒能像平時一樣感受著風聲在耳旁掠過的暢快愜意,封易軍驅趕著馬匹往昭城城外奔去,片刻也不敢停留。
至于迫使他如此急躁的主因,自然是因為谷媛媛。
謗據封日遠他們的推測,谷媛媛似乎是在與封易軍夜談之後,便趁天未明之際,借口回房歇息,便留書出走了。
至于那信,則是一份谷媛媛對于封易軍的體貼心意。
內文簡短著寫明,她自認對不起封家,沒想到自己體質如此虛弱,剛過門才三天就病倒,像她這樣的身子骨,想來是無法為封易軍生下一子半女的。
可她也明白封家人待她好,封易軍又有情有意,絕不會將她這生不出孩子的媳婦休掉,因此為了不給封家添麻煩,她決意出家修行,請大家別再尋她。
封易軍對這封信自然是頗有微詞,因為事實根本不是如此。
只要是知道內情的人都曉得,這信是谷媛媛為了封易軍,而想出的兩全其美之計。
一來可還封易軍自由之身,讓他繼續奔走天涯、雙劍伴一生,二來也用不著讓他身邊多個妻子糾纏牽掛。
三則是讓封家人對谷家好交代,免得讓人說閑話,說封家人虧待了谷家千金。
比媛媛將一切問題淨往自個兒身上攬,以為想得夠周全,卻沒料到封易軍對她的心意,已與成親之初大不相同。
所以看完了信,封易軍立刻跳上馬背、沖出秋葉山莊,速度快得連封家兄弟們都來不及喊住他。
什麼要先去跟爹娘稟報一聲,得向谷家人說明一番的考量,封易軍全都給扔到腦後去,反正家里一幫兄弟,個個都思慮周到,要替他編出一番說詞是再簡單不過的。
眼前,先追回信里說她想去出家的谷媛媛要緊。
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找到出走的妻子,結果她卻已剃度為尼。
昨夜他才剛下定決心,覺得有谷媛媛當自己的妻子真該算他走好運,怎知谷媛媛竟沒能接收到他的心情,依舊以為他還是不想身邊多個擔子。
比媛媛待他的細心體貼,如今的他已懂得接受,問題出在……
他要的不是她一心為他這丈夫想,甚至耗掉一生在尼姑庵里,現在的他,希望的是與谷媛媛重新認識、好好相處啊!
不論昨夜的談話,究竟有哪邊讓谷媛媛誤會了他的心聲,他都要將她追回來,當面說個清楚明白!
像那種成親之際未能解開誤會的情況,他不想再來一次。
所謂的傷害,一次已足,不須多添。
挾緊馬月復,封易軍驅馬出了昭城城門,望著眼前一片寬廣大路,才稍稍歇了腳步。
要追上谷媛媛這小泵娘的腳程其實並不難,問題出在全家人沒一個知道她上了哪座廟或哪座寺去出家。
因為谷媛媛半句都沒提,可說是表明心志,代表她這回是鐵了心離開吧。
不過只消算算她的腳程,再想想谷媛媛意欲與過去斷絕的心意,便可大概推測出她去了哪兒。
畢竟谷媛媛是個做事時會先仔細思量,凡事都瞻前顧後先考慮過的細心姑娘,因此她應該會注意到自己的平安,不會在大半夜、天未明的時刻,一個人在街上游蕩,萬一出了事,讓官府送了具尸首回封家,引得大家難過,那絕不是谷媛媛的本意。
所以谷媛媛若真的決意出家,不會找太遠的廟宇,免得只身一人的她勾來危險。
至于這出家的地點,一定是尼寺,才能收留她這小泵娘,而選擇的寺廟,必然不是容易讓人猜想得到、立刻找上門尋人的有名寺廟,省得她前腳才剛踏進門,他們封家人後腳已跟進。
這麼一推算下來……谷嬡媛去的,必定是座無名小尼姑庵。
而且依她的烈脾氣,九成九是一進了寺廟就立刻出家。
抬頭往天空望去,只見這太陽都頂在頭上了,若他遲了半點,就算找著人也沒用,他只能面對一個月兌了塵緣的尼姑了。
所以……這昭城附近,究竟有什麼鮮為人知的小寺小廟?
封易軍絞盡腦汁,把平時根本沒在用的腦袋翻攪了數遍,一次又一次地細數著昭城四周所有他曾去過、曾听聞過的寺廟,統統都給翻了出來,好不容易才突然憶起一件幾乎快被他忘卻的往事。
年少時期的他,在尚未自立百劍堂前,就喜歡策馬四處奔馳,一天他迷了路,往城北外越走越遠,結果在一處清幽淨林旁,發現了一座只有兩、三個尼姑的無名尼寺,還上前討了杯水喝。
現在回想起來,那尼寺既安靜又鮮有人經過,若谷媛媛也知道那座寺廟,說不定會上那邊出家。
只是那城北向外,不通大城,少人來往,與荒野無異,也不知道尼寺還在不在?
說不定尼姑們早因為缺少信眾捐奉香油錢而搬遷,寺廟也荒廢多時……
可是,昭城這一帶他能數得出來名不見經傳的小寺廟,也就這麼一間了。
「算了!死馬當活馬醫!」一咬牙,封易軍調轉馬頭,直往記憶里的城郊狂奔而去。
「月老!我就跟你賭這一回!」
風聲往他頰側掃過,在呼嘯聲中,只听聞封易軍堅定的決心,隨著奔馳的馬蹄聲逐漸遠去……
許是月老這回終于張開耳朵,听見了封易軍的聲音,又或許是人一旦轉運就容易押對寶,這姻緣一到,想躲都躲不掉,總之封易軍前往城北小尼寺這一趟,並沒有白跑。
那小尼寺,一樣沒掛上名,外貌遠比他記憶里舊上許多,只是跪在廟前石階上的嬌俏身影,卻讓他心口一驚,霎時眼里再也入不了他人。
眼見一名老尼正自身旁的尼姑手上托盤取起剃刀,十成十是準備為人剃度了,讓封易軍立刻勒緊馬月復,狂奔上前,口里並爆出吼聲。
「住手!」煙塵隨著馬蹄聲進駐,將小廟前卷起一陣狂風,風沙讓尼姑們不由得掩臉,也讓跪在階上的身影回了頭……
長發半掩面,風吹繞頸過。
見君幾多嬌,傾心伴情來。
在看見心里牽掛多時的谷媛媛那可人的臉龐回轉之際,封易軍的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家里那被他戲稱是渾身銅臭,卻又臭出一身迷人好文采的二哥封日遠隨口吟過的句子來。
勒馬停步,封易軍翻身下馬,一落地便大跨步地躍至谷媛媛身旁。
微喘的吐息帶著安下心來的輕松,凝望著谷媛媛一頭秀發依舊,封易軍不由得下意識地伸手向前輕撫——
「還不快快住手!你是打哪兒來的登徒子!」
一旁的老尼終于反應過來,連忙放聲喝止著封易軍。
「登徒子?」封易軍微眯起眼,語調透露出濃厚的不悅。
啐,他都還沒跟這群尼姑算帳,她們倒先嚷嚷起來了。
膽敢替他妻子剃度?先問過他手里的雙劍答不答應!
「此乃清修之地,你一個大男人貿然闖進已是不妥,如今又想對我寺里的修行人動手動腳,不稱登徒子,難道還尊你一聲君子嗎?」老尼板起面孔,踏近幾步,想將谷媛媛護到身後去。
「什麼修行人?她是我的結發妻子!」封易軍沒好氣地暴喝。
幸虧他早來一步,不然的話谷媛媛不就給這老尼姑落發去了?到時候他找誰賠他妻子?
「妻子?」老尼露出詫異的表情,上下打量封易軍一回,才轉向呆愣在一旁的谷媛媛問道︰「姑娘,這位可是你想切斷塵緣的夫君?」
一聲「切斷塵緣」讓封易軍的眼底噴起了火苗。
切什麼塵緣,他跟谷媛媛這緣分才剛牽起,哪能容得它說斷就斷!
「這……相、呃……封四公子……你怎會尋到這里來?」谷媛媛話剛要出口,冷不防地又想起,自己已決意與封易軍斷了緣分,忙又改口。
她分明就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怎麼封易軍居然找得到她?
「這位公子,這姑娘說她因為生不出兒子,因此夫家容不下她,才打算出家,此事你這夫君可知情?」老尼在旁看著兩人視線交鑽,一個錯愕,一個燃著火,很顯然地事實似乎與谷媛媛道予尼寺知曉的實情有所出入,索性開口代為詢問。
萬一這不過是誤會,眼前這公子根本無意休妻,那她為谷媛媛剃度可就破壞一樁好姻緣了。
「沒這回事!」听見老尼的問題,再加上谷媛媛那句刻意劃清界線、撇清關系的「封四公子」,讓封易軍的火氣更加高漲。
轉向了谷媛媛,封易軍沒好氣地應道︰「叫我相公!你是我的妻,就該喊我相公,喊什麼封四公子?」
從前,他對谷媛媛無意,听一聲封四公子都教他雞皮疙瘩掉滿地,可在認清自己心意後,這一聲公子,卻像是硬生生地將兩人拆散開來,教封易軍越听越冒火。
「但是我……」谷媛媛正想說她已留書出走,可封易軍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我不管媛媛是怎麼跟你們說的,總之我們封家上下視媛媛為一家人,我封易軍要定這妻子,所以她與你們這座尼寺沒半點關系!」轉向了老尼,封易軍搶先迸聲,跟著拉過了谷媛媛,轉身便走。
「啊……等等!封四公子!」乍听封易軍那佔有意味濃郁的宣告,讓谷媛媛的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封易軍親口承認她是他的妻了!
為什麼呢?封易軍不是視寶劍與自由為一生良伴,卻嫌她礙事,所以才一直避開婚事嗎?
可為何在她決意離去時,他又回頭拉住了她的手,讓她的心再度為他而沉淪?
「相公!我說叫我相公!」封易軍握緊谷媛媛的手,沒想到兩人頭一回如此親昵的接觸,竟是在如此情況。
「可是……」谷媛媛很想問個清楚,為何封易軍會來尋她?
是因為封家人的壓力,還是封易軍自己的意思?
跌跌撞撞地跟著封易軍的腳步,谷媛媛張口欲言,偏偏老尼們因為擔心她的安危所以跟了上來,目光又一直往他們倆身上打量,讓她實在不好開口。
「沒什麼好可是的,先跟我回去。」封易軍把谷媛媛帶到馬匹旁,推推她示意她上馬。
「我說這位公子,你性子也太急了吧?谷姑娘既然會只身到這小寺來出家,必然有所隱情,公子你何不靜下心來听听谷姑娘解釋?」見兩人在馬旁推推扯扯,老尼姑實在是捺不住性子,索性上前勸導。
今天不管谷媛媛與封易軍說的話誰是誰非,看在她們幾個尼姑眼里,就只覺得封易軍霸道了點、性急了些,而谷媛媛活像被欺壓的小媳婦。
但從封易軍的特意前來接妻子回家,而且態度十分堅決的模樣看來,他應該沒打算放棄谷媛媛,說不定夫妻之間只是有點小口角,卻不一定是需要兩相分離的大問題。
她們這些修行人,向來是勸和不勸戰的,若說小夫妻不過是誤會一場,勸勸他們,令其和好,倒也算功德一件。
「她差點就剃度了,教我怎能不心急?」封易軍沒好氣地駁道。
「但你終究是追回她了不是嗎?既然上天如此安排,就表示你倆夫妻塵緣未盡,所以特意給公子你這機會,以表對夫人的一片真心,不也挺好?」老尼見多人世情故,面對封易軍的年少氣盛,也僅是淡聲回應。
封易軍被老尼一說,霎時無語,心里那份急躁感也跟著淡化了下來。
看著被自己緊握的縴縴小手,手指都被他的過大力道捏紅了,讓封易軍終于火氣全消。
他是來追妻的,可不是來謀害人命的。
如今他這刮風似的行徑,倒像是劫人奪財了。
「抱歉。」封易軍松開了手掌,又像是松了口氣。
「媛媛沒事的。」倒是累壞封易軍了吧?想他累了兩日關在祠堂不許睡,今日又出門奔波尋她……
只是,心里竟有絲情動,為著封易軍這看似粗魯,可確實相當在意她的舉動……
「我瞧你們倆才子佳人,也挺適合的,若不是什麼大問題,夫妻床頭吵、床尾和,就靜點兒心談開來吧,別再動不動鬧分開了。」老尼見兩人都安靜下來,微笑著又多交代了幾句,然後又讓身旁的尼姑端了兩杯茶出來。「來,喝杯熱茶暖暖身,早點回去吧,有什麼事,好好與家里人說說便是。」
「謝謝你,勞頂你費心了,今日多有打擾,媛媛在此致歉。」谷媛媛向老尼行了個禮應道。
「那個……」封易軍想想,也知道自己確實是打擾到不相關的尼姑們了,說起來他剛才一副殺氣騰騰的態度,說話也快,想必是讓人覺得像個凶神惡煞吧!
卑手朝老尼示敬,封易軍跟著歉道︰「我會保護媛媛的,方才若有得罪,還請見諒。」
「好說,兩位路上小心。」老尼見夫妻兩人似已和好,心里亦感欣慰。
封易軍扶著谷媛媛上了馬,自己跟著騎上,朝送行的老尼點頭道別後,韁繩一揮,便策馬離去。
來時心急如焚,回程倒靜默無語。
封易軍把谷媛媛摟在懷里,沒像先前趕路一樣狂奔不止,而是擔心谷媛媛不習慣騎馬,所以刻意把速度放慢許多。
只不過,這樣的沉靜終究不是封易軍所習慣的,所以他屢次想開口表明自己追回谷媛媛的心意和原因,偏偏話到唇邊就縮了回去。
平日不慣于與姑娘家搭話,現在還真是麻煩。
到底該怎麼講,才不會又惹來谷媛媛的誤會?
苦思半晌,封易軍還是捺不住性子了,反正這種婆婆媽媽的個性就與他不合,他還是挑明了直說吧!
只是這回,他會與谷媛媛解釋到底,不會再半吊子地說得不清不楚了。
「媛媛。」封易軍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听來和善些,「關于你信里提到的事情,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咦?」听見沉默的封易軍開口,谷媛媛已有些詫異了,側過臉,她輕聲道︰「不是什麼?」
「我猜,你八成是因為听見我從前的理念,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打算更改志向,要長守雙劍伴一生的想法,所以才打算出家,不想妨礙我吧?」一旦開了口之後,要訴說心情似乎容易得許多,封易軍不再吞吞吐吐,卻是直率多過于猶豫。
「媛媛是這麼想的,因為,我不想給喜歡的人添麻煩。」谷媛媛輕輕點了點頭。
爹也好、封易軍也罷,既是喜歡的對象,她就想為對方多付出一點,這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不想給人添麻煩是很好,但是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心意听進去?」封易軍改不了習慣,問起話來還是一樣帶點質詢的味道。
「心意?」谷媛媛納悶地迸聲。
她就是明白封易軍的心意,才想去出家,怎麼……事實似乎與她猜想的有所出入?
「我不是說過,你生為小泵娘,又不會功夫,日後身邊多個我的話,就用不著擔心再遇上危險。」封易軍咕噥了一聲,沉音再度迸發︰「我這意思就是我心里頭已經接納你的心意,所以想保護你!」
不由得調高尾音,為的自然是多跑這一趟,多操無謂之心的小小埋怨,但是將谷媛媛緊擁在懷的舉動,卻又說明了他這份真心,確實是不容懷疑的。
「相公!」谷媛媛絞緊了衣袖,霎時覺得胸口震動得仿佛那顆心將要雀躍而出。
封易軍接受了她的情意!這可不是她在作夢呢!
微顫的身子泄漏了她的喜悅,谷媛媛緊張而略帶期盼地將身子往封易軍依偎得更近了點,過于劇烈的心跳聲震得她幾乎听不清耳畔的風響蟲鳴,她只知道,身邊這副偉岸身軀,不再是她只能傾心卻不能依近的對象,而是她能夠依賴、能夠依靠,甚至與之相守的夫君……
「你總算又叫我相公了。」封易軍松了口氣,「你若再不改口,我真不曉得該怎麼說服你了。」
他這人,性子就是這麼直,三哥封文葉曾說,他耿直得像利刃,弄個不好容易傷人,所以總希望他脾氣放軟些。當初他年少輕狂屢勸不听,如今落個現世報,倒是逼得他馬上就改。
但是,直性子也沒什麼不好吧?
他慣了這般直言直語,雖然談情說愛時總顯得別扭,可只要谷媛媛能懂他、能接納他,那就夠了。
「之前是媛媛誤會相公了。」谷媛媛感覺到身後的寬闊胸膛不再防著自己,甚至傳來暖呼呼的熱意,以及規律的心跳聲,令她不由得閉上了眼,想多享受一下封易軍此刻的溫柔。
「誤會這種玩意兒,只要談清楚就好,以後,咱們就當對無話不說的好夫妻吧!這樣就再也不會有誤會了。」這也是封易軍的新決心。像這樣差點失去交心對象的錯誤,他不願再犯,自然得學著與谷媛媛找到夫妻相處的平衡之道。
「嗯,媛媛會多用心的。」谷媛媛露出笑容,雖是藏在她的唇瓣邊,卻正好教低頭的封易軍盡數瞧進了眼底。
一張軟女敕女敕的,比自家小妹幼年時還可愛的笑臉,讓封易軍看得失了神。
餅去他可從來沒覺得哪個姑娘家這麼勾人的。
就算是花街姑娘,他頂多也只覺得對方是美人,卻撩撥不了他的心,但如今谷媛媛只消這麼一笑,就讓他心口熾熱起來。
也許,緣分就是這麼回事吧!
懊來的躲不了,不是自己的一輩子遇不到……
而他——這回老天總算沒再整人,真給了他一個打從心底能與他交心契合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