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枝春是個江湖名女人,一個美中略帶妖味的女人,言行舉止經常受到衛道人土的非議。
但大多數江湖人都知道,她不是一個隨便亂來的放蕩女人。
盡避她與三教九流的人都談得來,說說俏皮話不傷大雅,真要惡形惡像,她可能反臉不認人,所以風評頗佳。
沒有人把她看成蕩婦婬娃,都知道她是個不怎麼介意禮教束縛,帶有幾分豪氣的漂亮武林英雄,江湖女杰,風流而不下流的人,與她親近保證如沫春風大家愉快。
她被擄囚在地牢內,僅有兩個人向她盤問了一些並不深入的問題,比方說︰「家世、出身、朋友等等。」
她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並沒受到虐待,對方對她並不重視,一個小有名氣的江湖女人,利用價值有限得很。
誰救走她的,她毫無印象,剛要清醒又被拍昏了,烏天黑地一無所知。
神智終于完全清醒,她發覺自己躺在一堆亂草中,草霉氣息加上汗臭尿臭,令人欲嘔。
「這是什麼地方?」她訝然叫,一蹦而起。
「你可醒來了。謝天謝地。」對面傳來她並不陌生的語音。
是長春公子,衣衫凌零躺在對面的草堆里,神色有點委頓,但英偉的氣概仍在。
「咦!你?這里……」她楞住了。
「這是權作囚室的村屋。」長春公子說︰「土牆厚實,小偷鼠竊最討厭這種土牆,挖起來十分費事。窗小門外有看守,逃走不易。」
「你怎麼也……」
「路姑娘,你大概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記得什麼?」「你被擒的事。」
「怎麼不記得?這些混蛋用迷魂藥物,把我囚禁在一間地牢里,里面囚了好些男女,其中有火靈官、衛霄鶴。兩個家伙盤問了好些瑣事,似乎對我相當優待。天殺的!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
「後來呢?」
「外面天動地搖,看守的賊胚說有人殺入,幾個人把囚禁的人一一打昏,我就記得這些。你……」
「擄走你的主事人,是府城的富紳方大老爺。」
「什麼?怎會是他?他又不會武,更不是江湖人。」她意似不信。
「他是什麼人誰也不知道,反正擒你的主謀人就是他。囚我的地方,是城外吉祥魔左近的廣陵園。
我打听出一些風聲,親往廣陵園踩探;恰好有人入侵,大亂中,狗腿子們把囚禁的人撤走,半途被我出奇不意救了你。回城途中,又被一群來歷不明的人埋伏突襲,咱們倆目下成了他們的囚犯。」
「哎呀!又是方大老爺的人?」
「不是,相信不久就知道了。他們正在忙,好像有什麼重大的事急待處理,所以還沒有提我們問口供。路姑娘,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是呀!但目下……」
「看清那座小窗嗎?」
「倒像是通風孔。」
「一尺寬尺半高,你會縮骨功嗎?」
「這……勉強出去,但你……」
長春公子的身材比她高大得多,鑽這種尺寬的窗,縮骨功的火候沒有七成以上,免談。
「別耽心我。你先準備。」
「準備什麼?」
「鑽窗。我斷後,萬一看守闖進來,我掩護你。」
情勢緊急,不容許她多想,偷偷掀開窗向外張望,外面是半凋的竹林,遠處有積雪的稻田,沒看到人影。
她向長春公子一打手式,吸口氣運功挫體,骨骸傳出格格聲。
縮骨,那是唬人的外行話,該稱為疊骨。人骨是不可能縮小的。
片刻間,她似乎縮小了三分之一,又矮又小,爬上了窗台,向外一鑽。
這瞬間,她听到房門轟然坍倒,然後是長春公子的沉喝,與及被擊中的人慘號,亂得一塌糊涂。
她心中一急,想退回與長春公子並肩應敵。
「快出去!」身後傳來長春公子令她寬慰的聲音︰「我擊斃了兩個警衛,已驚動了其他的人,快!」
她飄落窗外,長身而起身軀恢復原狀,轉頭一看,長春公子正站在她身後,身形似乎正在長高。
「快走!往左。」長春公子催促她︰「我在前面開路,掩護我。」
一陣急走,進入丘陵起伏的積雪山林。
似乎四面八方都有蘆哨聲傳出,表示四面八方都有圍捕的人活動。
江南一枝春本能地隨著長春公子奔跑。在緊要關頭,真需要一個堅強勇敢的人做支柱,這時候,一個女人是無法勝任的。
看天色,已經是申牌正末之間,夜幕即將降臨,是逃亡者最危險的時刻,挨得過這半個時辰,天一黑就有月兌逃的希望。
終于,蘆哨聲漸漸拋在身後,前面展開綿綿無盡的積雪原野,偶或可以看到有十余戶人家的小村落、竹叢、凋林、冰封的池沼和田野……這地方蔽地處處,是逃亡者最理想的逃避處。
後面許久沒听到隱約的蘆哨聲了。
「快累慘了。」長春公子說,腳下一慢︰「得找地方歇息,找食物充饑,再拖下去,咱們都將變成沒腳的磅蟹啦!」
「我們身在何處?」江南一枝春怯怯地問,拉住長春公子的手抓得牢牢地,嬌喘吁吁,渾身熱氣蒸騰,快要累垮了。
任何武功高明的高手,也決不可能長途奔馳用輕功趕路。
在這種積雪大吉落荒越野逃命,一腳踩下去雪掩及膝,步履維艱,比平時走路要多浪費三倍精力。
他倆不知到底逃了多久多遠,體力快要耗盡啦!
這時如果歇息,後果也極為嚴重。沒有食物補充熱量體能,就會一躺下來就永遠起不來了。
汗已濕透了內衣,片刻間就會結成冰,足以將人凍成冰棒,只有鐵打的人才能免于凍僵。
「我也不知道。」長春公子說︰「依方向估計,我們是向東或是東北逃走的。地勢平坦,找不到分辨方位的山岡景物,尤其是咱們被囚禁的地方不知是何處,怎能估計身在何地?」
「那……」這片刻的放慢腳程,江南一枝春已感到冷氣內侵有點難受啦!連說話的聲音也顫抖了,再等片刻可就後果可虞,大大的不妙。
「先別管身在何處,找地方歇息生個火,才是當務之急。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我……我好餓,好冷。」她懊喪地說︰「除非到村落去。……」
「決不可以接近村落。」長春公子堅決地說︰「留下蹤跡線索,咱們就完了,目下你我身無寸鐵,想殺掉對方一個人賺回老本也力不從心。」
「是什麼時候了?」
「申牌將盡,他們追不上了。算起來,咱們一天一夜水米未進,真令人受不了。」
「一天一夜?」江南一枝春似乎想起了什麼。
「是呀!昨晚我五更初救了你,隨即落入另一批人手中,你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不進水米,到現在一整天奔波,鐵打的人也支持不了啦!」
「是的,雙腿發軟,身上寒冷……」
「你看,那邊。」長春公子向左前方一指,一處平岡的凋林深處,露出一座屋頂︰「有人家。」
遠在兩里外,暮色蒼茫中看得一清二楚。
「但願不……不是村落……」江南一枝春不住冷得發抖,臉色快泛青了。
「是村落也顧不了許多,趕兩步。」
是一座大戶人家的避暑茅屋,連兩進不大不小,門窗緊閉,空曠無人。
長春公子叫了幾聲,拍了幾次門,最後不客氣踢門而人,門沒上閂,外面也沒加鎖,里面用長凳反頂,可知這里必定偏僻而治安良好,不會有竊賊入侵。
奔入後進的灶間,江南一枝春發出一歡呼,忘了寒冷,忘了恐懼。
灶間很大,隔鄰柴房有柴炭,懸有干魚淹肉,米缸有米,柴米油鹽俱全。
她急急生起火灶的火,片刻間灶間溫暖如春。
她成了女主人,立即準備食物。
長春公子檢查全屋,屋內外整理得頗為清爽,似乎最近幾天曾經有人住餅,大概雪霧後離開的。
後進的兩間內房,裳被墳帳俱全,而且頗為清潔,沒有一般農舍難聞的臭味。
長春公子並沒閑著,他找來一只大鍋,三只磚作底座,在房間里權當烤火的火盆用。燃起了油燈,房間里熱流蕩漾。反正不是自己的東西,炭火用不著珍惜,一鍋火炭成了大火爐,驅走了澈骨的寒流。
他自己烤衣。
江南一枝春也閉上廚門,把渾身上下的汗透衣褲烤干,所穿的男裝不怕被男性看到,里面的內衣褲可不能露白。
食物搬進房,兩人狼吞虎咽飽餐一頓,安逸滿足,忘了兩天來的凶險。
「我查過房藉。」長春公子一面進食一面說︰「這里是曲亭村西北隅。曲亭村我知道,在府城東北偏北約二十五里。
再往北走,可以到邵伯湖的南岸。往東,可以到達溜河。吃飽之後歇息片刻,咱們回城。」
「我對這地方不熟悉,听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走漕河不如繞走蜀岡,走遠些比較安全。」江南一枝春並不反對連夜回城,甚至急于回城。
「走那一方都不安全。」長春公子說︰「我們是拼命逃,把追的人扔在後面,所以沿途平安無事。
但回去,可不是好玩的,他們必定四出遍布埋伏或搜查,躲在暗處用暗器偷襲,你我活的機會不會超過一成。」
「那……」
「我得趕回府城,免得我那些隨從耽心。接近府城,我便不怕任何人撒野了,我的隨從是不饒人的,何況我還有不少朋友。
走運河,我可以弄船下放,誰知道?知道也沒有人敢向我長春公子公然挑釁。白天我任何不怕,怕只怕他們晚間用暗器偷襲。」
「我也急于趕回府城,明晚我有個重要的約會。」
「約會?」
「是的。」
「什麼約會那麼重要?」
「是的,非常重要。」「非去不可嗎?」
「是的,非去不可,那會誤了大事,我在場容易圓滿解決。」
「是什麼性質的約會?」
「南門公子,我……請恕我守秘……」
「好吧!畢竟不關我的事。」
「南門公子……」
「我叫水裕,南門永裕。」長春公子笑笑︰「咱們曾經同患難共生死,叫公子我覺得渾身不自在。」
「這……」
「路姑娘…」
「我叫天香。」她嫣然一笑,泛出三分羞意,笑容動人極了︰「你的復姓叫起來很別扭……」
「你就收我永裕好了,叫你天香不嫌高攀吧?」長春公子也笑,笑容是真誠中帶有三分風趣,正是挑逗正陷在困境中的姑娘們,最具吸引力的利器。
「該說是我高攀。」江南一枝春回避他灼人的目光︰「皖山天風谷長春莊是武林名門,與俠義道朋友有廣泛的交情,而我只是一個游戲風塵的女浪人……」
「女浪人也不錯呀!我不是也在扮演男浪人嗎?至于俠義道朋友,那是家父與他們的交情,我對俠義道興趣缺缺,奢談俠義談何容易?」
我不是這種材料,所以很少與他們往來,做一個浪人容易多了,至少不至于吃虧。你看那個張秋山,也就沒有行俠仗義的負擔。哦!天香,你與他的交情不錯吧?」
「我根本就不認識他。」江南一枝春坦然地說︰「我之所以起初對他頗有好感,是因為他有勇氣向你挑戰。
你知道的,我這種江湖浪人的性格,通常是對那些敢向豪強挑戰,敢作敢當的人有好感的……」
「呵呵!我真是豪強嗎?」
「永裕,至少你是武林名門公子呀!等他一有人幫場,我不是站在你一邊嗎?」
「謝謝你,天香。」長春公子不著痕跡地,十分自然地拍拍她的掌背︰「努力加餐,今晚咱們將九死一生,殺出一條生路來,回到府城咱們就安全了。好像那把菜刀還可以派用場,你帶著動身。
「這……」
「天色不好,雲沉風黑,無法分辨方向,只能向老天爺禱告,別讓咱們迷失方向,也希望天老爺幫忙,別引導咱們闖進他們的死亡埋伏陷階里。」
「真有那麼危險嗎?」
「天香,你以為我說來玩的?」長春公子正色說︰「那些混蛋無一庸手,人數多得無法估計。
不是我自夸海口,我長春公子行走江湖以來,還沒踫上真正的敵手,怕過誰來?而這次如何?一下子就被人打昏,還不知被誰所制住呢?所以……」
「那……我們等天亮吧!」
「這……」
「至少,天亮之後,中伏的機會減少……」
「白天我估計不會中伏,憑你我的見識,會傻瓜似的盲目向埋伏里送?」
「那就明早走吧!永裕,我有大事在身,我不希望含恨死在那些混蛋的暗器下。」
「這……也好,我也不想被他們任意宰割。」
決定了行止,兩人安心地進食。
長春公子在屋四周巡視許久,在附近布了一些預防小巧機關設備。
江南一枝春也在屋內,布下了一些實用的示警消息,兩人工作得相當勤奮,合作無間十分愉快。
火鍋中加滿了木炭,室中溫暖如春。
長春公子安置了水壺放在火旁,小桌上備好榮具。
床上,當然只有一付裳被。
「你在床上安歇。」長春公子表現得象個君子男子漢︰「我守夜,你可以放心地安睡,養精蓄銳,明天才有精力闖劍海刀山。」
江南一枝春自從歸房之後,神情一直顯得不穩定,時而有點驚煌,時而羞態可掬。
江湖兒女對禮俗本來就開通得多,但孤男寡女獨處半室,畢竟不是一般道學人士所能接受得了的。
斑郵州南面三十里,就建有一座露筋祠,禮唐朝時候原一雙姑嫂烈女。
她們夜宿古祠廟,廟中已先有男人在,因此寧可在外面露宿,被蚊整死筋骨外露,可知禮教之嚴,男女授受不親為應有的禁忌,何況同屋同室?」
危急之際,可以從權
兩極的解釋各有意見,看法不盡相同,因此毛病也多。今晚,他倆從權。
長春公于一直就表現得像君子大丈夫。
江南-枝春對他的好感也就愈來愈強烈,本來就對這位法世佳公子便心。感情愈陷愈深不克自拔。長著公子愈表現得像君子,像大丈夫,她更沉醉格得更深,更增不自禁。
她本來就是見過世面,在江湖打滾的女浪人。
「我守上半夜。」她站在火旁,紅雲上頰,手不知該往何處放才好︰「你……你畢竟不是鐵……鐵打的。明天,明天還得寄望在……在你身上呢!」
「放心啦!」長春公子含笑而起,自然而親呢地握住她微顫的溫暖小手,溫柔地牽至床口︰「畢竟我是一個曾經千錘百煉,經過大風浪的男子漢,些少勞累算得了什麼?」
一個半個時辰打坐,就可以恢復疲勞生龍活虎。不要多虛,天香,听話,好好睡,知道嗎?」
最後溫柔地拍拍她滾燙的粉額,輕柔地把她向床上扶坐,退了兩步,順手拉帳除鉤。
其實,嚴冬里根本不需要放帳,那來的蚊子?這只是拖延時間的手法,讓對方有心理上緩沖時間。
罷放下一面的帳,手便被握住了。
轉臉一看,看到一雙水汪汪的深情明睜。
「天香……」長春公子的聲音動听極了。
「永裕……」又膩又媚的低喚,嬌羞的神韻,深情的凝視。
「天香……」
她帶有汗味的嬌軀,激情地投入堅實的胸懷里,不知是誰發的勁,也許是雙方齊發的,反正兩人都立腳不牢,重重地跌落在
雙方都情不自禁地、激情地緊抱住對方、激情地尋找對方的熾熱嘴唇。
生命在輝煌,室中熱流激蕩,冬天里,依然有令人沉醉的溫暖春天。
屋外,卻是嚴冬的澈骨奇寒。
幾個陰森的,帶有激骨寒氣的、血腥味甚濃的怪影,在附近飄忽地出沒如鬼魁。但他們決不接近房屋,出設也不頻繁。
同一期間,吉祥庵西南的田野里,一個穿一面白、一面蒼灰披風的怪影,正小心翼翼地向吉祥庵接近。
就像一個幽靈,時隱時現逐段深入,隱時倏然消失,現時但見白影一幌,便到了五六丈外,快得真像鬼魁幻形。剛伏身在一條田哇下,右側田角白影突然蠕動。
「是我……」白影急叫。
當這白影剛蠕動時,他已像獵豹一樣撲上。世間沒有任何生物能比大豹撲擊快速,他比獵豹更快上三倍。被撲上那會好受?
即使這白影在一剎那出聲,結果將十分不妙。
他伏下了,貼在這白影的身旁。
「你搞什麼鬼?你來做什麼?」他低聲問
是張秋山,二探吉祥庵。
昨晚他曾經告訴葛夫人,假公子章春的線索已有端倪,卻又不肯進一步說明。
其實在他追尋江南一枝春期間甚久,先後曾經弄到五名俘虜,得到不少消息,也因此而判斷出可能的情勢,已經暗中決定了行動大計。
他對章春不但極有好感,而且動了真感情。在他二十四年的生命中,與及熬游天下的十載歲月里,一直不曾有異性進入他的心廓,這次,他心中有了章春的形影,正敝開心靡容許這位意氣相投的異性進入。
他的計劃,不曾向葛夫人透露,獨來獨往,是他行事的宗旨。
他真沒想到,葛佩如小泵娘竟然在此地等他,而且等個正著,令他不勝驚訝。
對這位滄海幽城的小丫頭,他的印象只限于一個頑皮刁鑽胸無城府的野丫頭,或者一個小玩伴,一個男女形質模糊的小玩伴而已。
小時候,跟在他身後的小玩伴很不少,有男有女,男或女都毫無分別是,天真無邪甚至忘了性別的存在。
這位葛佩如野丫頭,就是早年那些小玩伴之一,打架吵嘴百無禁忌,誰也不介意誰男誰女。
當然他不是真的不明白,過去的歲月永不會再回來。但在下意識中,他仍然仿佛回到童年那段溫馨的歲月里。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小泵娘氣沖沖地說。
「你……」
「你心里面有些什麼牛黃馬寶,你以為我不知道?」小泵娘肆無忌憚地伸一個指頭,點點他的胸口︰「在客店里你一直顧左右而言他,我就知道你心中在打些什麼主意,轉些什麼念頭。」
「去你的!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差不多,來救兩個女人,沒錯吧?」
「這是不用猜的,我從沒表示過我要撒手。」他笑了︰「不過,算你鬼精靈。」
「也很聰明。」小泵娘拍拍自己的胸口自負地說。
「你怎知道我從這里接近?」他也拍拍小泵娘的腦袋︰「算你聰明,鬼聰明。」
「吉祥庵我曾經來過,這方面接近最困難,一無遮掩,最辛苦,而你卻是不怕困難不畏辛苦的人,一定從這一面接近。我料對了,不是嗎?」
「鬼精靈。」他拍了小泵娘背部一巴掌︰「你娘她們也來了?」
「沒有,我溜出來的。」小泵娘說︰「我娘她們根本就反對你救那兩個不相干的女人,而我……」
「你怎麼啦?也反對?」
「我……不和你說啦!」小泵娘撒賴︰「反正那些賊胚毫無理由地用詭計陷害我,我有正當理由找出他們的主子討公道。」
「太危險,你得趕快離開。」他鄭重地說。
「你就不危險?你以為你的武功強多少?」
小泵娘聲音提高了一倍,要撒野了︰「要不我們先打一架,看誰不行。」
小泵娘作勢要爬起打架,卻被他一把按住了。
「好好,算你行。」他不得不讓步,心中也感到好笑,這小丫頭是個霹靂火︰「你葛家的玄天神罡,是練氣神功的一絕,我怕你。」
「你是說,你答應帶我一起去了?」
「我可沒……」
「你的意思就是答應了,是不是?」小泵娘步步釘人。「你倒會栽贓……」
「我不管,我非跟你去不可,不然……」
「不然你怎麼啦?」
「我就跳起來大叫,叫有賊,叫有刺客,叫……」
「老天爺!你可別叫了好不好?」他感到頭大,他早年的小玩伴,可沒有這麼一個搗蛋鬼。
「你答應了,是不?」小泵娘樂得想在雪地里打滾︰「秋山哥,我知道你會帶我見世面的,謝啦!」
先是你你我我,然後是秋山哥,叫得那麼自然,那麼天真無邪,沒有絲毫避忌,沒有絲毫扭怩,自然得好像他們一直就是在一起抉樂玩耍的玩伴。
「這……」
「說,說你答應了的,好不好?小泵娘得理不饒人︰「人家謝過你啦,不是嗎?」
「好,你……你這小搗蛋。」他苦笑︰「但話先說明白,一切你得听我的,不許胡來不許魯莽沖動,不許……」
「你到底還有多少不許呀?你煩不煩呀?」小泵娘笑吟吟地偎近他︰「你的經驗見識都比我豐富淵博,我那敢不听你的呀!懊走了吧?」
「好,好,走。」他搖搖頭,擰了小泵娘涼涼的粉頰一把︰「我先走,身影隱沒片刻,你才能跟上;當然必須證實沒發現異狀才跟上。」
「好的,你是主將。」小泵娘吃吃輕笑。
他先向附近觀察片刻,猛地電射而出,宛若電火流光,一閃即沒。
如果把吉祥庵看成特殊的、只有個性反常的人,才前來走動尋芳的艷窟,那就正合乎主事人的心意和目的,這樣才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以普通的活動掩護特別的目標;以合法掩護非法,這才是最安全的手段。像這種尼庵中的艷窟,往來的全是特殊的鬼混人士,這種人成不了大事,最多大事不犯,小事不斷,成不了任何大事,連混不開的小治安人士,也不消在這些人身上花心思找線索。
所以,吉祥庵從不引人注目。
而在禪房深處,另建有一棟密閉式的大堂屋,位于艷窟的中心偏北處,只有兩座暗門出人,對外則以地道貫通不遠處的廣陵園。
由于艷窟連房並院,內部復室暗道甚多,曲曲折折方向難辨,所以外來的尋芳客,根本不知身在何處,更不可能知道里面還有一座神秘的秘堂密室。
而秘堂密室卻可知道各處所發生的事故。
兩座暗門隨時可以派人出來封鎖每處地力,也設了不少隱秘的觀視孔,可以窺伺外面的重要所在。
每晚,前來尋樂的人並不多。
主事人也不希望來得多,以免失去控制,有一些人應應景便已達到目的,所以這些尋芳客有大半是老主顧,控制容易。
今晚也不例外,三二十個人,把艷窟點綴得春意盎然,內部酒香肉香,外面天寒地凍。
秘堂密室中別有洞天,另一處世外。
堂分上下,上面是矮腳胡床半環排烈的歇息處兼看座,堂下是朱漆舞池,另一邊是樂工與歌妓的席位。
三者之間,皆以雲紗與蟬綢明絹的高帳隔開,以珠簾作為門戶,互相可以往來,半透明的視界隱隱約約另有情趣,平添三分神秘與挑逗性。
九排宮燈,把秘堂照得亮麗迷人,加上五盞特制的走馬燈,馬的圖案改成果女,並加襯各種五彩背景,燈旋動時,五彩的光華把全堂映成真的瑣宮。二十只密閉式火鼎,穿了單衣也感到有如盛夏,似乎不月兌光衣褲,真無法久耽。
歇息處兼看座並沒有同式長案,擺滿了酒菜與時鮮果品點心等。整座秘堂極盡奢華,王親國戚也不可能擁有這種享受。
假使不小心被官府查獲,並沒有什麼不得了,風月場所極盡奢華並不足慮,雖被禁但觸法不重。
但如果在某一位仕紳、達官,平民的宅中被查獲,再踫見一位嫉惡如仇,專以抑制豪強為已任的地方官,宅主人破家是一定的,很可能全家老少都會以重罪上法場。
因此,通向廣陵園的地道設有巧妙的機關,必要時不但可以封閉,而且毀坍不留地道的痕跡,有周詳的準備,出了事不至于連累波及廣陵園。
已經是二更將盡,郊外已無人跡。
看座共有三十余位僅披蟬紗,里面赤條條不著半縷的青春少女,或躺或坐吃著果品點心,不時傳出數聲輕笑,觀看舞池的舞劇演出。
中座,是五個像貌猙獰,僅披了白罩袍的中年人,辮子盤在頭上,從身材上可看出都是魁梧健壯的強悍腳色,眼中的凌厲光芒令人不敢逆現。
每個中年人身畔,各有一位果女陪侍。幸好歌舞正酣,這些人暫時把注意力放在歌舞上,還不至于惡形惡像。
右面一排坐著十二名神情漠然的女郎,身上也僅披了遮不住體的蟬紗。
其中一個是章春姑娘,她那健美的身材完美無瑕,頗為引人注目,風目中涌出陣陣怨毒的火花,不住偷偷瞥視那五個中年人。
一旁,端坐著一位道髻已華的穿五色道袍道姑,和兩位穿薄紗珠衣的明眸貝齒俏女尼。
樂工全是美麗的女郎,穿得倒也整齊,一式宮髻、玉色衣、排裙、飾金佩玉。樂器以絲竹為君,鮑士革木石金為臣,八音和鳴,仙樂令人沉醉。
拌妓有十二人,也都是些絕色美女,以二重唱各展歌喉,唱出緋惻纏綿的長恨歌後段。
「金銀西廂叩玉扇,轉教小玉恨雙成……」
舞池中,半果的,玉紗衣裙仙姬打扮的太真仙女,倚枕側臥在玉床上,體態撩人,春情漾溢。
扮勾小玉與董雙成的仙女,扮像真有仙女的神韻,似乎不比扮太真的女郎差多少,同樣是絕色佳麗,隱約呈現的胴體動人心弦。
扮臨耶道士的中年人,仙風道骨頗有幾分神仙氣概,是舞池中唯一的男人。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里夢魂驚。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逸麗開,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太真驚喜報枕而起的一段歌舞,在淒惻的樂聲歌聲中展現,美得令人屏息。把一個听到情人派專使前來問候,又驚又喜又哀怨遲疑的神韻,表現得淋灕盡致,一舉手咸庭充滿美感。
帳和屏的展開,是用暗隱在旁的人控制的,太真衣裙飄飄旋舞而走,令人幾若身在錦繡的蓬萊宮里。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舞得好並不難,心情歡愉才起舞
而這位舞姬必須含淚而舞,舞出太真悠悠生死別經年的緋惻情懷,真需要爐火純青的修養和工夫。
這位美麗的舞姬,就有這種火候,看得五名中年人如醉如痴,居然不自覺吐出深長的嘆息。
「含情凝睬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夠了,停!」中間那位暴眼中年人突然高叫,並且鼓動掌三下,扮鴻都客的道士一怔,扮太真的舞姬也僵住了。
「總管,怎麼啦?」道髻已現灰白的道姑轉首問,神情冷漠眼神木然。
「我不看下一段生死兩茫茫的晦氣情節了。」總管是個不想看悲劇的俗人,神色有點冷硬︰「九真仙姑,你這舞編得很美很好,看來,這一批美女,你訓練得很成功,但不知她們的其他技藝,成就如何?」
「總管可以親自考察她們。」
「我會的。這些美人。」總管指指章春一群十二個人︰「我要求你在短期間把她們訓練好,以便早些派出去擔任連絡人。」
「貧道當盡力而為。」
「那就好,如果不堪造就,給她們喝一杯丹心酒,送到前面去交給如意老尼派用場。」
「貧道遵命。」
「你來,我要考考你其他的技藝。」
中年人向舞姬招手︰「也讓那些姐妹見識學習。」
舞姬梨花帶雨的悲慘面龐,陡然換上了明艷如春花的媚笑。
她取掉花冠,解散雲鬢,俏巧地嬌軀徐旋,玉羽霓裳飛揚而起,隨那輕盈一轉之下,衣裙化作蝴蝶飛散飄落,及腰的秀發化作飛蓬,動人的赤果胴體,在五色旋轉燈光下呈現在眼前,美得令人心蕩神搖。
她用美妙的舞步,向通向中年人的珠簾門舞去。
貝小玉與董雙成,也美妙地利用舞步卸衣。
堂上其他四個中年人,已迫不及待地把身畔的果女抱入懷中上下其手,婬笑聲取代了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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