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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劍俠傳 第二二一回 靈藥難求 仙女兒飛馳紅鳳嶺 佛光解禁 痴上人遁走白犀潭

作者︰還珠樓主類別︰武俠小說

霞兒師徒去後,妙一真人對門徒說道︰"現在爾等已領了口訣心法,只要照道書勤習,以後不難參悟。只是各人所有法寶,好些多是新近傳授,不久下山就許應用,如不事先習練精純,遇見強敵,冒昧取用,就許被其劫奪,此事關系各人安危。照師祖仙示,銅椰之行尚有數日,先期趕往,無益有害。爾眾弟子正宜乘此時機,往太元洞內各覓一間靜室,先照道書目錄上用法習練,期能隨心運用。如有未盡之處,也可來此請益。這數日內,除諸葛警我、岳雯、鄭八姑、齊靈雲、金蟬、石生、癩姑、林寒八人分作兩班,輪值前殿外,爾等不奉呼召,無須來此。只等紅玉坊前鐘聲齊鳴,再行齊集前殿,等候起程便了。"眾徒齊聲應命,退出殿去。

話說那小神僧阿童,原是白眉禪師門下小沙彌。久听大師兄朱由穆說起峨眉門下近年人才輩出,個個仙根道器,英俊靈秀;仙府景物,又是如何靈奇清麗,心早向往。無如老禪師功行圓滿,飛升期近。念他以童嬰入門,居然從小向道心誠,能持苦行戒律。

禪門妙諦雖多精悟,尚未傳他降魔法力,他年在深山之中獨居修煉,難免不受那邪魔外道侵害,為此加意傳授。阿童靈慧,極知自愛,聞命大喜,認作異日修行成敗所關,每日勤習法術禪功,苦無暇暑。難得這次師父竟命他獨自下山,所去之處,又是參與兩個仙人斗法,最後還落得到峨眉仙府小住些日,自然喜出望外。及至一見這些門人,果如師兄所言,只有過之,一心想要親近。眾中只英瓊一人見過,因是初出面女敕,對方是個女子,不便交談。正想少時另尋人言笑,游玩仙府全景,嗣見眾人由左右兩洞月兌險飛出,全部奉命習法,往太元洞走去。心方失望,忽听妙一真人留下八人輪值,內中一個金蟬,一個石生,俱是年輕靈慧,平日聞名,是最向往的人。恰巧二人和癩姑、林寒又是第一班,時正無事,各在殿外平台之上聚談,正好前往親近。便假作玩景,走了出來。

妙一夫人因他初來,心想游涉仙景,正要開口喚人陪往,朱由穆暗使眼色止住。妙一真人夫婦俱知用意,笑問這樣不太簡慢嗎?朱由穆擺了擺手,微笑不語。瞥見阿童招手,將金、石二人引往長橋,直到走遠,朱由穆才笑答道︰"小師弟只是童心未盡,人卻機智非常。這是初次下山,巴不得交幾個小友。他和金蟬、李洪、石生三人,本有夙緣。這樣由他們自行交往,異日用到他時,必爭面子,格外盡力,免去許多推倭。否則,他見事情太難,便難保不藉故躲開了。近年家師見他年紀最幼,向道精誠,能持苦戒,甚是憐愛。又以自身功德圓滿,不能長久照看,為恐異日妖邪欺侮,除傳授護身降魔諸法外,再有年余,連那根降魔錫杖和八部天龍寶藏,都要賜與他了。異日金、石、甄、易諸人,開建別府,多一助力,豈不是好?"妙一夫人終覺不是款待嘉賓之道,回顧靈雲,命往仙廚取些各種珍果仙釀,送往所去之處,令金、石二人好好地陪侍。靈雲領命去往仙廚,用玉盆托了好些果酒出來,正遇袁星,說是小神僧和二位小師叔,同往松風坪看完寄生蘭,便去魚樂潭波香水榭中,暢談乙真人與天痴上人岷山斗法之事。小師叔現命弟子來取丙酒,送往待客。靈雲便令袁星代捧果酒,隨在後面,經繡雲澗、鳴玉峽右,轉入香蘭徑,越松風坪,由雙幽谷口外朱重徑穿出,橫渡青溪赤欄橋,再由朱桐嶺側涵虛洞通行過去,不遠便是魚樂潭了。

袁星見靈雲沿途都在瀏覽,走的卻是去魚樂潭的捷徑。笑問道︰"師伯如若圖快,飛行前往,豈不晃眼就到?走這小路則甚?要去遲了,小師叔才又怪我懶呢。"靈雲笑道︰"你哪知我心意。這里仙景本來靈秀,自從開府重建以來,益發風景無邊,移形換步,各有各的好處,令人耳目應接不暇。如非奉命行道,實實不忍舍去。偏我事情又多,雖有這三數日恩假,哪里觀賞得夠?何況同門敘別,互相常有正事商談,並無許多閑空,只結伴游行了兩次,也無異走馬看花,只覺得眼花繚亂,興會無窮,終不能盡情領略。

眼看行期已迫,這次下山,全視各自修為,並無一定時限,知道何年月日重返仙山,再作暢游。說也好笑,連日我只要抽得一點空,便多觀賞一些。現在值班,回去不能太晚,只好擇那風景最佳之處,抄近路沿途觀賞過去。我知你是想听小神僧說白犀潭斗法之事,想我快走,是與不是?"袁星笑道︰"師伯料得不差。弟子本在殿台下候命,因師父出來告知弟子,說是奉了師伯之命,去往太元洞練習法寶,命听鐘聲,並去殿台侍立待命。

因有好些時間清閑,想約米、劉二師弟去仙籟頂後面僻靜之處學棋。忽見小神僧來尋兩位小師叔,弟子知他三人必要談說白犀潭斗法之事,暗中拉了米、劉、沙、米四人,借用他們的隱形法,尾隨在後,直跟到波香水榭,一同隱伏在側偷听。正听得熱鬧有趣,不料劉遇安听了沙、米兩小人的鬼話,與弟子作耍,將隱身法撤去,現出原身。其實當尾隨時,小神僧早已看破,因知是末代弟子,沒有行法點破。經此一來,就連他們四人隱身法全給破去。小師叔說弟子領頭鬼祟,要加重罰。小神僧卻憐愛弟子,講情解免,命弟子等五人全在一旁隨听。石小師叔說弟子愛熱鬧,偏給遣開,命往仙廚取來果酒,待客贖罪。剛到那里,正遇師伯出來。小師叔原令弟子步行來往示罰,不過要是弟子一人單走,也早到了。"說時,二人已走到潭邊。

那魚樂潭是個大約四五十畝的圓形小湖蕩,通體恰似一大片完整的羊脂美玉。當中挖一圓槽,下面靈沙作底,碧草參差,綠波粼粼,青山倒影,疏落落種著小半潭紅白蓮花。波香水榭便建在潭的中心,曲檻回欄,軒窗洞啟,平台曲水,玉柱流輝,錦鱗游泳,暗香時聞。沿潭玉堤遠近,不是瑤草琪花,便是青山紅樹。端的是一塵不染,無限芳菲,清絕人間,無殊天上。靈雲邊走邊笑道︰"你想廣听聞不難。我到那里,請小神僧從頭說起,你不也听見了嗎?"袁星正在喜謝,忽見沙、米二小由水榭的長堤上跑來,到了潭邊方都飛起,神形似頗匆速。瞥見靈雲同行,便沒言語,雙雙躬身行禮,叫了一聲"師伯"。靈雲問︰"是兩個小師叔命你們來催袁星的嗎?"二小抱答︰"正是。"靈雲方說︰"他是因我慢的。一同去吧。"忽听金蟬在水榭外面平台上遙呼︰"姊姊快來!"靈雲點頭答應,飛身凌波而渡。袁星和沙、米二小緊隨在後。到了水榭平台之上落下,先朝小神僧阿童行禮,致了來意。阿童雖然法力頗高,自幼隨師苦修,戒律謹嚴,以前所食,多半山糧野蔬,偶得鮮果,也只山中野產,如桃、李、梅、杏、榛子、松仁、黃精、首烏之類,幾曾吃到過這類珍果仙醪,自是高興喜謝,每樣都嘗了些,極口夸好。

先恐破戒,不肯飲酒。後來靈雲力勸,說︰"來時已問過采薇大師,說此酒乃是甘露釀成,與凡酒不同。大師和李叔父俱曾暢飲,決無妨礙。"阿童聞說朱由穆和李寧都曾飲過,仍然捧酒恭謹跪祝,果然心靈未有警兆,方始入口。眾人見他向道尊師,如此誠敬,好生贊佩。阿童這一吃開了頭,卻是口到杯干,飲之不已。金、石二人貪听下文,重又詢問。阿童正要說前事,靈雲見袁星悄立金、石二人身後直遞眼色,方想開口請其重說,阿童已經覺察,笑道︰"袁星往取丙酒,為我跋涉,前文他和令姊均未听過,待我從頭說起好了。"于是一面飲啖,一面述說。靈雲本想稍坐即回,嗣听阿童說得熱鬧,估量殿中不會再有甚事,如有使命,母親自會傳聲相召,也就听了下去。

原來阿童自奉白眉和尚之命,去往岷山途中尋朱、李二師兄,依言行事。那地方及岷江下游,地名青林崗,石山峭拔,連嶺排雲。嶺頭上為石地,亙古無人,雖然平整,因為上下艱難,草木不生。除臨江一面半腰崖上若斷若續有幾處僻道外,亙古無人行走。

乙休算計這里是天痴上人必由之路,在嶺上共設了十幾處埋伏,用意多半是和天痴上人惡作劇,使其沿途受挫,折傷羽翼。以天痴上人的法力,只要事前知道底細,便可無礙。

惟獨青林崗中腰一處和快到岷山一處,乙休除用極厲害的禁制外,並還各設一座旗門,具有極大威力。敵人任有多大神通,一經入伏,要想月兌身,也須受傷。隨行諸弟子若道行淺一點的,更非失陷在內不可。另外還有三處埋伏,專截敵人退路,須等歸來時始行發動,更是神妙莫測,一處比一處厲害。尤其是最後一關,地面設有攝形之法,一經主持人發動禁法,哪怕不由當地飛行,只在橫斷千里以內的上空越過,形影必為陣中神光所攝。主持人再將陣法略一運用,立將敵人陷入伏內,便能沖逃出網,也極費事。同來門人,卻一個也休想月兌身回去。這前後五處緊要埋伏,如非白眉禪師預遣門人一一相機破去,雙方定成不解之仇無疑。其中有兩處,還不能先給破去,必須有人手持靈符守候。

阿童尋到朱、李二人時,朱由穆早照師命,一一施為停當。

阿童領了機宜,送走兩位師兄,在青林崗上守候了一些時。暗忖︰"久聞乙休、天痴二人得道多年,俱是能手,此來必有一場惡斗。現有師父佛法妙用,埋伏有的破解,有的減去威力,除歸途二處尚等化解外,余者無一完整,乙休尚未覺察。前半埋伏,天痴上人過時,見了大師兄所留金字警告,必能從此破去,無甚可看。最熱鬧還是岷山白犀潭口。大師兄為防我到時多事,另生枝節,才命在此守候。實則中間這處埋伏,威力已減去一半,天痴到來,不過小有梗阻,決能通過。師傳佛門心光遁法,飛行神速,頃刻千里,又有靈符在手,少時回破歸途二處埋伏,決趕得上。何不去至岷山左近,守候天痴師徒,助他們破那末一道禁制,省得到時兩頭緊趕,就便觀戰,豈不是好?"想到這里,便往岷山飛去。到後一看,白犀潭深藏後山一條暗谷盡頭。作法人想因山有僧寺民居,惟恐凡人誤入,那最末一道埋伏,便在暗谷口外,相隔只有十來丈遠。兩面是險崖,下面是盆地,林木茂翳,蓬蒿沒人,地極幽僻。就這樣,還恐有人無知闖入,兩條可通樵徑的瞪道,都有雲霧封鎖。阿童隱身谷左崖腰磐石之上,左對天痴上人來路,舉手便可將埋伏破去;右對谷口,可以觀戰︰地勢再妙不過。先以為乙休沿途設伏走來,照理應該先到,必是隱身在內。探頭遙望谷內,只見里面景象陰森,靜悄悄的,一點聲息皆無。

等了一會,忽見谷口有一極小人影一晃。定楮一看,那小人竟小得出奇,身量宛如初生嬰孩,可是神情動作矯捷如飛。衣飾更是華美,身白如玉,頭挽抓髻,短發斜披,兩肩後各插一支金光閃閃的寶劍,長才數寸。短衣短褲,赤足芒鞋,相貌甚是英悍。說是道家元嬰,又覺不像。知道韓仙子潭中收養不少異類,疑是怪物煉成,身上又無邪氣,心甚奇怪。那小人先是探頭向外四望,漸漸試探著走出谷口,似要往前面設伏之處走去。

快要走近伏處,倏地一道光華起處,現出一個矮胖大頭的麻衣少年,迎著小人,直比手勢。一會,又手指谷內,作出問訊之狀。小人也用手勢比劃,兩人好似相識。這才知道,這末一處埋伏,還派有人在守候。正在端詳那小人是何精怪幻化,少年猛似吃了一驚,一面將手急揮,令小人退回谷去;一面側耳略听了听,慌不迭地一縱遁光,迎面飛來。

阿童心疑蹤跡被他看破,覷定來勢,正想躲開,少年已落在附近磐石之上,手掐靈訣,只一晃身便隱去。忙即運用師傳法眼,細一察看,原來那少年也和自己一樣,選中這片磐石,意欲隱身觀戰。那隱形法頗高,雖用法眼觀看,僅依稀辨出一點人影;如是尋常之人,休想看出。既然避人,只不知他又怎會由伏處出現,而無動靜,又和小人相識?

好生不解。

微一遲疑,俯視下面小人,已經退回谷中,藏起不見。隨听來路遠處,風雷大作,約有頓飯光景,才行止住。緊跟著破空之聲由遠而近,抬頭一看,遙空雲影中飛來十余道光華,人飛得高,光細如絲,目力稍差的便難看見。晃眼飛近白犀潭上空,光已大長,宛如十余道白虹當空飛舞。看神氣,似知下面有險,又不甘示弱,等查看出端倪,再行下降之狀。知是天痴上人到來。白犀潭峽谷兩邊危崖交錯,中通一線,已由主人行法禁閉,並且約定登門,本該先禮後兵,叩關而進,其勢不能一到便即深入,非由谷口叫陣不可。但是埋伏厲害,只要落地,立生妙用,將他師徒一齊困住,甚或受傷,都在意中。

阿童不敢怠慢,忙把白眉禪師所賜靈符取出等候。那十余道劍光,電掣也似在空中盤旋了三五圈,突然一齊下降。眼看離地不遠,倏地一蓬五色彩煙,由伏處潮涌而起。為首一道白光,擁著一個白衣老人,滿面俱是怒容,將手一揚,便是震天價一個霹靂,朝彩煙中打去。阿童知道那彩煙後面還有無窮變化,見天痴上人發出太陰元磁神雷,不等下面旗門現出,立即乘機手指掐訣,將靈符往外一揚,一片金光像雨電也似隨著雷火打入陣內。跟著連聲迅雷過去,彩煙消散,現出五座旗門。天痴上人面上立現驚喜之容,將手朝天一拱,忙要收時,那旗門似有靈性,光華連閃兩閃,便破空飛去,一晃不見。天痴上人師徒也同時落到地上,白光斂處,各自現出身形。

阿童見那天痴上人相貌清秀,童顏鶴發,長髯飄飄,一身白衣,外披鶴擎,極似畫圖上的古仙人打扮,周身俱有青氣環繞。隨來弟子十二人,各著一件白短半臂,下穿白色短褲,長僅齊膝,赤足麻鞋。手內分持著一兩件法物兵器。只有兩人空著雙手,神情也頗沮喪。余者都是道骨仙姿,英儀朗秀,除法物兵器外,各還佩有葫蘆寶囊之類。六人一面,左右雁行排列。上人先朝谷內略看,冷笑道︰"駝鬼不羞!我師徒應他之約來此,事前防他狡賴,並還通知。如今人不出面,反把牢洞峽谷重重封鎖,是何緣故?既然怕我師徒,為何沿途又設下許多詭計埋伏,難道暗算人不成,一縮頭就了事嗎?"說完,不听回應,又用目四顧,好似未看出甚麼征兆,越發有氣。便喝︰"樓滄洲過來!"

上首第六人應聲走過,躬立于側。上人怒道︰"我原知駝鬼之妻因恨駝鬼無義,殺她娘家弟兄,以致應誓遭劫,恨同切骨,一向隱居在此,不與相見。駝鬼約我來此,又在沿途鬧鬼設伏,不是想借此引起同仇,以便圓他舊夢;便是想移禍江東,使我與這里主人成為仇敵,他卻置身事外。我本不難破關直入,但是這里女主人已與駝鬼恩斷義絕,不是夫妻,雙方素無仇怨,豈能視同一律,中駝鬼的奸謀詭計?是否同謀,必須先行辨明,才能定奪。並且女主人是否閉洞出游,或在潭底清修,也未知悉。我師徒光明磊落,人未出面問明,決不作那無恥鬼祟行為。現在命你入谷探詢,到了谷盡頭處,便是白犀潭,不必下去,只在上面問詢。先問女主人在否,如在潭底清修未出,你便說駝鬼約我來此斗法,問她是否與駝鬼一氣?駝鬼是否在內潛伏?如與合謀,便出相見。如說並未合謀,可向主人道聲驚擾,致我歉意。我自另尋駝鬼算帳好了。"樓滄洲道聲︰"遵法旨。"

將身一躬,退行三步,回頭便往谷中走去。

阿童見狀,暗忖︰"大師兄說這條峽谷除卻重重禁制外,還有兩種厲害埋伏。天痴本人入內,尚還十分勉強,這門下弟子怎走得進?"念頭才轉,樓滄洲已縱遁光,緩緩往里飛入。剛進谷口不過三兩丈遠,忽听有一極小而清脆的口音喝道︰"來人慢進,你不怕死嗎?這是甚麼所在,也敢來此撞魂。"緊跟著,兩道金光成斜十字交叉在谷徑中心。同時金光下面現出一個小人,將路攔住。樓滄洲知今日所尋敵人脾氣古怪,不通情理,而且機阱密布,說吃虧便吃虧。來時路上,已連番遇阻,如非有人暗中相助,就許不等到此,便丟了大人。料想師父也是進退兩難,哪怕日後再行報仇,已尋到敵人門上,好歹總該見上一陣,才能回去。必因自己平時精細謹慎,又有護身法寶,才以探敵重任相托。盡避雙方對敵,照理不傷來使,到底不可大意。一見金光阻路,有人呼斥,立即停住。定楮一看,見是一個比乳嬰還小的小人,話卻那麼難听,他也和阿童一樣,疑是潭底精怪幻化,どど微物,初煉成形,所以如此小法。身入重地,料定對方決非虛聲恫嚇,只得忍氣答道︰"我乃銅椰島主門下第六弟子樓滄洲。家師為踐乙休前約來此,日前還有飛書相告。先料他必在此相候,誰知他不顧信義,只在沿途設伏鬧鬼,到了地頭,不見本人。家師因聞女主人久已與他斷絕,不願無故驚擾,命我去至里面白犀潭請問明白,以定行止。不想遇見小道友在此把守,正好請問……"

樓滄洲還待往下說時,那小人本是睜著兩只亮晶晶的小眼,面現鄙夷之容,揚頭靜听。及听來人稱他為小道友,好似觸了大忌諱,勃然大怒,喝道︰"無知蠢牛鼻子,不要說了,你老鬼師父說那一套,我早听見,無非先在沿途中伏吃虧,到了這里又幾乎丟個大人。走吧,還不甘願服輸,想闖進去尋我師父,又害怕。始而用激將法,自己搗鬼,說了一陣沒人理。知道我師父神通廣大,念動神知,假著命你入谷問詢,實則借此探我師父心意,看看和老師公同心不同。萬一兩位老人家仍是反目,便借此下台回去,省得得罪一個已惹了禍,到處丟人,又惹下一個更厲害的對頭。哪知說了半天,仍沒人理,只得令你硬著頭皮來滾刀山。卻不想韓仙子門下最心愛的徒弟大玄在此看守門戶,如何容你走進?我念你是師命所差,不由自主,不難為你。可出去對老鬼說,我師父兩老夫妻和美不和美,沒有相干。反正我師父的話,自她老人家隱居在此,除卻一兩位多年好友,或是事前許他們登門的不算,余者誰來都得一步一拜,拜將進去,沒有一個敢在這里撤野的。他在那里鬼叫,便犯了這里規矩,就他想縮頭回去,也辦不到。不過我師父正在神游入定,暫時懶得理睬罷了。時候一到,她老人家自會出來,要老鬼好看。至于我乙老師公呢,適听人說,本是在此等候收拾老鬼的,偏遇有人尋他,同往神羊峰頂下棋去了。他老人家根本沒拿你師徒當回事。下完殘棋,自會前來,你們要不怕死,等在外面,決等得上,晚點丟人也好,這般心急則甚?"

原來這小人便是凌雲風在上回給韓仙子送去的僬僥玄兒。因是生來靈慧膽大,向道之心又極堅誠,韓仙子大是寵愛,雖然為日無多,頗得好些傳授。乙、韓夫妻反目,韓仙子事隔多年,已早明白丈夫昔年所為,情出不得已,並非太過。自己實是偏私,只為生性太傲,又把話說絕,認定丈夫的錯,急切間轉不過臉來罷了。及至乙休想起了多年患難夫妻,眷戀舊好,知她災劫將滿,命司徒平往白犀潭投簡之後,韓仙子為至情所感,心已活動。這次乙休約了天痴上人來此斗法,楊姑婆趕來送信,韓仙子明白丈夫深心,為想夫妻復和,不惜身試奇險,樹此強敵。又經良友勸說,決計與丈夫言歸于好。乙休沿途埋伏,韓仙子也早在暗中布置準備應敵。峽谷內外設有好幾重禁制埋伏,所以天痴上人在外面,遙見徒弟入谷不遠,便有金光小人阻路,手舞足蹈,說個不休。卻和阿童一樣,只見雙方對話,一句也听不出。樓滄洲人極持重,想把話听完,再作打算,強忍氣忿,靜听下去。後來玄兒越說越難听,樓滄洲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忍不住喝道︰

"無知小妖孽,是何精怪幻化,敢如此放肆?念你異類小丑,狂妄無知,不屑計較。可速喚乙休夫婦出來見我師父。"玄兒把小眼一翻,望著滄洲,突然呸道︰"瞎了你的牛眼,連人都不認得,說是精怪,還敢出來現世。我師父不到時候,決不會出來。你有本事,打得過我,我便代你請去。"

樓滄洲心細,見玄兒人雖細小,二目神光足滿,身上不帶一絲邪氣;又以谷中主人明知大敵登門,卻令這等人不人怪不怪的どど小人把守要路,口出狂言,必有幾分厲害。

初次見到,拿不定他深淺,萬一動手吃虧,豈不給師父丟臉?略一尋思,冷笑答道︰

"似你這類小どど,怎配和我動手?你不過狗仗人勢,在此發狂罷了。你家主人未出以前,我不便登門欺小。有膽子可隨我到外面去,我也決不傷你,只教你見識一點人事如何?"玄兒罵道︰"你當我怕老鬼不敢出去,在谷里頭有禁法倚仗,才欺負你嗎?我要擒你,易如反掌,里外一樣。無論到哪里,我手一指,便把你吊起來。不信,你就試試。"樓滄洲正因師父在外面不曾發話,以為谷口有甚隱法,不曾見此小人。一听受激,答應出去,心中暗喜。乘機答道︰"如此甚好。我先走了。"玄兒罵道︰"不要臉的牛鼻子,你自管滾!離谷三步,不當老賊的面將你吊起,我不是人!"說時,樓滄洲見他將手向後一揮,口中吹了一聲哨子,似在招呼同類神氣,卻不見有形跡。暗中卻也頗戒備,自往前飛。回顧小人,也縱遁光追來。方想到了外面,稟問師父,此是甚麼精怪幻化,如此靈慧?忽听小人喝道︰"這牛鼻子,敢來我們白犀潭放肆。老金,快些把他吊了起來再說。"說時,樓滄洲身剛飛出谷口,自覺出了伏地,又當師父的面,萬無失陷之理。聞言想看看小敝物到底鬧甚麼花樣,如此狂法。忙即停步回看,待要發話,猛覺頭上雪亮,匹練也似當空撒下百十道銀光。樓滄洲自恃法力高強,帶有護身法寶,又煉就元磁真氣,這類銀光多半是五金之精煉成的法寶飛劍,一點也不發慌。不但不避,忙即一面放出本門神木劍,一面放出元磁真氣,準備雙管齊下,總有一著,哪知全都無用。

手中青光剛剛飛出,耳听師父大喝︰"此是妖物,徒兒速退!"心方一驚,待要飛遁,已是無及,那一蓬百十道交織如網的銀光,來勢急如電掣,已連人帶青光一齊網住。當時只覺周身俱被銀光粘縛,越掙越緊,連運真氣,施展法寶,俱失靈效。晃眼被裹成一團,縮進谷口,高高吊起。

當天痴上人到時,發覺當地埋伏乃道家最厲害的太乙分光有相旗門,便知敵人不懷好意。所設埋伏,一處比一處來得厲害。不禁又驚又怒,把初來時驕矜之念,減去大半。

無如勢成騎虎,欲罷不能,恨到極處,把心一橫,正打算豁出損傷法寶真元,下來硬拼。

不料又是一片佛光自空飛墮,竟將旗門暗中破去;與沿途所遇暗助自己的行徑一樣,只是不肯露面。對付敵人,也是適可而止,只為自己解圍,並無傷損,心中感激。因在青林崗入伏遇助時,也是這等情景,自己連聲稱謝請見,連個回音俱無。這次破那旗門時,更和自己神雷同時發動。隱身之法又極神妙,在敵人眼里,決看不出有人暗助。分明有所避忌,不願顯露行藏,一再請見,也是無用,徒遭敵人恥笑,只得舉手示意,暗中稱謝。想收旗門,已吃敵人收去。落地以後,一查看谷中形勢,禁制險惡,嚴密異常,迥出意料之外。越知十九討不了好,憑自己法力道行,大虧固然吃不了,隨帶十二個弟子,卻沒有一個人能是對方敵手。來時,因眾弟子同仇敵愾,踴躍請行;又值元身初復,勁敵當前,不欲多耗真元,帶了門人,頗有許多用處。不料反成了極大累贅,其勢又不能中途遣回。敵人偏又詭計多端,故布疑陣,到此一人不見。事已至此,或勝或敗,總須有個交代,始能回轉。故意取瑟而歌,連發了兩次話。敵人終不現身。沒奈何,只得以假為真,令樓滄洲入谷探詢。

天痴上人知道敵人夫妻不通情理,甚事都做得出,愛徒就許失陷在內。正盤算應援之策,忽見樓滄洲和小人爭論了一陣,先後飛出。看神情頗似追逐,兩下里又未交手,谷中禁制也未發動,那小人更看不出他深淺。想等愛徒返回後,再行查問。晃眼樓滄洲飛出谷口,忽然面現怒容回視,方覺出愛徒是在誘敵。猛瞥見谷口崖頂上撤下一蓬銀光,天痴上人何等眼力,定楮一看知道不妙,忙喊︰"徒兒退回!"但已被網住,往谷內卷進。一時情急,厲聲大喝︰"妖物敢爾!"手一指,便有一團栲栳大的青霞,朝那銀光打去。眼看飛到谷口,似被甚東西一擋,震天價一聲巨響,炸裂開來。當時煙光迸射,地塌山搖,附近山石林木,紛紛倒塌折斷,沙石殘枝,滿空飛舞,半晌方歇。谷口以內,卻是原樣,連草也未見搖動一根。再看愛徒,已被那白光交織的光網,低低懸在兩邊危崖當中。那小人遙向自己,不住拍手大笑,手舞足蹈,嘴皮亂動,似在盡情笑罵,並還作出種種淘氣侮慢動作。由不得怒火中燒,喝令左右門徒分出八人,連同自己,各按九宮方位,齊走向谷口外,戟指怒喝︰"乙休駝鬼鼠輩,韓三無恥潑賤,速出相見!"喊罵幾句,不見回音。一聲號令,師徒九人,一齊施為,各取一面三角小幡,擲向空中,立分為九幢五色奇光,將峽谷上空圍住。再同把手一搓,朝光幢上一揚,便有九股彩煙,由光幢上蓬蓬飛起,宛如怒濤飛墮,眨眼將全峽谷一齊籠罩在內。天痴上人大喝道︰

"駝鬼夫妻,再不放我徒弟,縮頭不出,我略一施為,你那滿潭中的精怪生靈,連你水中老巢,全都化成沸漿了。"谷中仍無應聲。

天痴上人急于要救愛徒出險,免得吊著難堪,見對方始終不理,氣得兩道壽眉一豎,口喝聲︰"疾!"師徒九人一同運用玄功,把手一指,千尋彩煙立化成五色烈焰,將峽谷圍罩,燃燒起來。初意這兩極神光煉成的真火,何等猛烈,敵人禁制盡避神奇嚴密,時候一久,也必難以支持。就說本人不怕,手下徒眾和白犀潭水宮老巢,豈不顧借?並且此火見縫就鑽,由心運用,樓滄洲也善此法,只要有一絲空隙,穿將進去,便能發生妙用。愛徒雖然被困,法力尚在,運用本身所煉真火一引,里應外合,這峽谷縱不燒熔成汁,也必被雷火震坍。一經發揮威力,多厲害的禁法也禁不住。至不濟,人總可以救出。哪知韓仙子心高氣傲,立意非挨到丈夫到場,方始出援。敵人如何攻法,早已防到。

所藏異寶又多。除卻谷中禁制外,上面還蒙有一層寶網,罩得水泄不通,如何攻得進。

天痴師徒合力圍攻了一陣,枉自烈焰熊熊,聲勢猛惡,連左近山石林木,好些俱被波及,不是烤焦枯死,便是碎裂崩塌,獨那條峽谷依然紋絲不動。天痴上人羞惱成怒,把心一橫,怒喝一聲︰"且住!"將手一招,收了彩焰靈旗。去至谷口外,回手囊中取出一件形如梭的法寶,手掐靈訣,待要往地上擲去。忽听遠遠空中厲聲大喝︰"痴老兒作此無賴行為,不怕造孽太大,遭天劫嗎?"聲到人到,跟著一片紅光,比電還疾,由遠而近,晃眼飛墮,現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紅面駝背老者。天痴上人屢受挫折,因愛徒久困,敵人始終不理,實在難堪,意欲施展毒手,由谷口外面禁制不到之處,攻入地底,勾動地火,將岷山後山白犀潭一帶毀滅。明知此舉傷害生靈大眾,有犯天誅,也是一時情急,迫不得已。一見仇敵飛到,忙即停手,收了法寶。

乙休原是隱身神羊峰頂遙望,欲候老妻出谷,與天痴上人斗法之際,再行現身。等了好一會,不見動靜。暗忖︰"老妻已是回心,敵人尋上門來,哪有不出之理?"嗣見敵人業已放火燒山,谷中仍是無人出敵,可是峽谷並無傷損,也未被敵人攻進。這條通白犀潭的峽谷,平日本就禁制重重,不經主人默許,休想擅越雷池一步。敵人不敢走進,尚無足奇,這麼厲害的火攻,怎也置之不理?運用慧目定楮一看,全峽谷山石上面,依稀似有一層極淡薄的煙痕蒙住,才知蒙有老妻的至寶"如意水煙羅"。此寶乃天府奇珍,老妻昔年為了此寶,費了十年心力,才得到手。乃是一面寶網,不用時,折疊起來,薄薄一層,大只方寸,彈指展開,大小數百千丈,無不由心。妙在是與別的法寶不同,毫無光華,也無甚形跡。多好的慧目法眼,也只依稀辨出一片薄得幾非目力能見的煙痕;任多猛烈的水火風雷,均攻不進。自己舊游熟地,識得山石顏色,心中又有成見,故能看出;另換人地使用,便難看出。老妻昔年遭劫時,便仗它保全法體原身,珍愛如命,向不輕易使用。今竟用以對付敵人,可知同仇念切,未忘前好。分明來時料錯,又以愛妻怨氣未必全消,必在潭底行法,顛倒陽陰,使自己算不出她心意,因此未再推算。實則和自己同一心意,都是想令對方先和敵人交手,然後出面。方才體會過來,瞥見天痴上人忽將靈旗烈焰收去,降落谷外,待下毒手,毀滅後山。再如遲往,一則靈境可惜,二則老妻不舍白犀潭水宮被毀,勢必不等自己到達,便即出斗,豈不是有違她的初意?

忙縱遁光,趕來阻止。

天痴上人見敵人到來,也覺此舉徒害生靈,卻傷害敵人不了,有些無聊。收寶以後,正待喝問,乙休不等發話,朝谷口內用手一指,解了禁法,看了一眼,笑道︰"小表頭真個淘氣。痴老兒惹厭,與他徒弟甚麼相干,把他吊起示眾,徒叫痴老兒發急,有甚意思?還不叫金蛛收絲,放他下來!"說時,玄兒已在谷內跪倒行禮。聞言恭答道︰"這牛鼻子吹大牛,和弟子打賭,才吊他的。本想連他師徒一齊吊起,因他是來尋師父師公的,怕師父怪罪,沒有敢動。他那徒弟不老實,差點要被金蛛吃了呢。"乙休和玄兒尚是初見,看他如此靈慧口巧,也頗喜愛。笑道︰"憑你也配?說得痴老兒太不值錢了。

快去請你師父出來吧。"玄兒忙答︰"弟子遵命。"剛往里去,谷頂銀光撤處,樓滄洲已被松開,自覺丟人太甚,忙縱遁光便往外面飛去。禁法一撤,乙休和玄兒的這些問答,天痴上人听了個逼真,雖是修煉多年,也按捺不下火性。只因愛徒困在人手,敵人還未和己對話,不得不裝大方,忍氣等候。待樓滄洲方一月兌網飛出,乙休剛轉身向外,便戟指大罵︰"駝鬼無恥!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素無仇怨,上次無故多事,為人門下走狗,乘我不備,暗用詭計將易家兩小孽種劫走。又不敢和我明斗,只吹大話,欲仗悍妻護符,約我來此斗法。照理就該光明相見,比個高下。你卻只在沿途鬧鬼,遍設埋伏,俱被我破去。你妻又將峽谷封鎖,避不出面。我知你那悍妻久已與你反目,不欲無故傷人,好意命門人入谷詢問,誰知潑婦與你一般無恥。縮頭不出,也就罷了。自來兩國相爭,不傷來使;何況你夫妻也算修道多年。不該暗令門下妖孽,將我門人用妖絲網陷住。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辱我?實則是你夫妻行事鬼祟。休說自命散仙一流,便旁門左道妖邪,也無這等無恥行徑。我只當你夫妻長此縮頭,不出來見我,原來也怕我毀卻老巢。現已相對,總須見個高下。我素來光明磊落,決不鬼祟行事,任是如何比斗,由你挑選,只要說出來,我便奉陪好了。"

乙休由他怒罵,只微笑靜听,不插一言。等他說完,才答道︰"當初我救走易氏弟兄,只能怪你自己法力太差,略施障眼法,便將你引走。如此不濟,如何能是我對手?

當時因是受人之托,與你無仇無怨;又憐你在海外多年,修為不易;又居一教宗主,未便當著許多令徒,使你過于難堪;加以和小友岳雯殘棋未終,不欲為此擾我清興。這才沒有與你計較,只給你留話︰如若不服,可來此間尋我。滿以為你有自知之明,必不敢來,一直沒把此事放在心上。目前聞你要來尋我,心想本無大怨,真要對上手時,我脾氣不好,出手太辣,傷了你,不過世上少一狂傲無知的妄人,但留下許多令高徒無所依歸,被一般妖邪引誘了去為惡,豈非自我造孽?為此隨便設了幾道關口,欲使你稍受挫折,退縮回去,免致多年苦修功行,好容易走火入魔,才得煉復形體,又遭殺身之禍。

哪知你仍不知進退,非來送死不可。自來兵不厭詐,你既敢尋我,難道不知我夫妻的厲害?頭次遇伏,還可說是驟出不意。以下還有十余處埋伏,你也自命修道之士,難道你會看不出一點朕兆?自不小心,法力太差,虧你不羞,還說我們行事鬼祟。你說我的禁法均為你破,這原近情,不然,你師徒怎能全體來此?不過適才我在神羊峰頂遙望,你師徒己將入我伏中,因有一片佛光,隨同雷火飛下,才將我旗門破去。憑你萬無這樣法力,路道尤其不合。分明有人恐你難堪,暗中相助,你卻往自家臉上貼金,豈非無恥之尤?我如怕你,早不如此施為,也更不會約你來此。只為有人約我對弈,又料定你無甚伎倆,山妻如若空閑無事,早就將你打發回去。否則,你也不能入谷一步。讓你多候片時,煞了火性,容我一局對完再來,也是一樣,因此遲到。我人在此,怎說避而不見?

至于令高徒奉命探詢原可,為何欺小,自尋苦吃,打的甚賭?我適遙望,分明他已出谷,小徒才將他擒回吊起,並未依仗埋伏,在谷中下手,怪著誰來?你眼見徒弟被擒,尚不解救,還吹大牛,要我出題斗法,班門弄斧,豈非荒謬?莫如還是讓你佔點便宜,由你先行施為。如真勝得過我,我從此避入深山,永不出面;你如不勝,力竭勢窮,無計可施,我並還隨你往銅椰島去,看你有甚神通施展,免得你死不甘服,說我依著家門欺人。

你看如何?"

天痴上人不料乙休反唇相譏,倒被挖苦了個淋灕盡致,益發怒不可遏。大喝︰"駝鬼,只耍貪曙薄舌,有甚用處?你是此間地主,我先下手,反怪我上門欺人,如今讓你一步,怎不知好歹?"乙休哈哈笑道︰"痴老兒,你當我不知你的鬼心思嗎?你不過因在沿途吃虧,當著門人不好看相,自恃有銅椰島地層以下數千年凝聚的陰穢之氣,以為我那法寶飛劍均是五金精英煉成,當我不知底細,取出施為,你收去一兩件,好裝裝面子。如能連我一齊困住,更是稱心快意。卻沒想到我老人家對別人不敢自負,似你這樣老蠢物,再有十個八個也奈何我不得。我向來對敵專一投桃報李,敵人不動,我決不出手;何況我約你來,好歹遠來是客,更不能不讓你佔先。你所煉穢氣,如真厲害,我身邊現有兩件飛劍法寶,俱是金鐵之質,不如吸了去,讓我見識見識。何必我先動手呢,難道隔了一層衣服,便無所施其技嗎?"天痴上人原知乙休道法高強,機詐百出,自料今日敗多勝少,報仇之事,只能留為後圖。又知乙休脾氣古怪,逞強好勝,所用飛劍神妙無窮,對敵時必取應用。這類道家法寶飛劍,多半金質,可以用元磁真氣吸取上來,先給敵人一個小挫,再乘機激怒,引他去至銅椰島入網。哪知乙休道妙通玄,有通天徹地之能,不特法力甚高,經歷見聞更極廣博。日前又在峨眉凝碧仙府听得妙一真人微露先機,知道銅椰島之行決不能免。嫌怨已結,敵人反正不能善罷甘休,早晚必要約往銅椰島去,不如先佔他一個上風。不等對方開口,自己先就說去,一切早有成竹在胸。加上韓仙子一個勁敵尚未出面,無論憑法力,憑口舌,暫時均非二人之敵,白白听些譏嘲,毫無用處。當下見乙休一味挖苦,說甚麼也不先出手,只得憤怒答道︰"這是你說的,我只好先得罪了。"說罷,兩肩搖處,四十九口神木劍,化成四十九道冷冰冰的青光,虹飛電舞而出。緊跟著雙手一搓,往外一揚,又是無數太陰元磁神雷,發出碗大一團團的五色奇光,齊朝乙休打去。

乙休早已料到此著,知這一雷一劍相輔而行,厲害非常。一用金鐵制煉之寶去破神木劍,立被元磁真氣吸收了去。如用五行禁制,也是顧于此,必失于彼。對方如非斷定自己是個勁敵,別的法寶無可施為,也決不會一上來便使出獨門看家本領。正待飛身空中,行法抵御,說時遲,那時快,當這來勢迅急,不容一瞬之際,猛听當空有一女子聲音喝道︰"何方老賊,敢來我白犀潭撤野?今日叫你知道潑婦厲害!"話未說完,那青光神雷本來一是夭矯如龍,出即暴長,一是飛出不遠,即發出震天價的霹靂,爆裂開來,兩均猛烈。忽然全被隔住,同停空中,此沖彼突,不能前進一步。同時,二人面前飛落下一團青煙,簇擁著一個面貌清秀的道姑,凌空而立,朝著天痴上人戟指喝罵。乙休忙道︰"山妻來了,怪你在她門前放肆,必有處治。我夫妻素不喜兩打一,這里又是她洞府,她是正主人,我不能越俎代庖,只好暫時下來。等候被山妻打跑時,我就隨你往銅椰島去,搗你老巢,就便開開眼界,看你那地肺穢濁之氣凝煉的玩意,到底有多厲害好了。"說罷,身形一閃,便落在阿童和那矮胖少年隱身觀戰的峰腰危石之上。阿童見他立處相隔不過丈許,落地先朝自己這一面笑,跟著轉面點手,矮胖少年的模糊人影便縱了過來。

乙休笑道︰"今日本想叫痴老兒丟個大人,把他的門人全數扣下,片甲不歸,只剩他一個孤身逃回島去。不想有人暗中作梗,處處給敵人方便。他雖一番好意,只給痴老兒解圍,不曾與我為難,但畢竟有些欺人,並還大膽來此觀戰。依我脾氣,本實容他不得。不過看那行徑,頗似我認識的兩個老和尚所差,知我素來不和後生小輩一般見識,特意派了個小和尚前來代他行法,使我不好意思計較,用心也忒狡猾。為此氣他不過,我不似痴老兒一雙近視眼,只看出你隱身在側,還誤認是暗中幫他忙的恩人,別的毫未看出。如不稍微給他看點顏色,他必得了便宜賣乖,以為只他佛家法力厲害,他就在我面前都看不見。現有柬帖一封,你可拿到去峨眉的雲路中途等候,照我所說行事,給那小和尚一個厲害,替老和尚管教一回,免他年幼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異日遇上,又與師命相違,惹出別的事來。"說罷,也未听那胖少年回答,只見身形一俯,好似行禮,跟著人影一閃,便即不見。

阿童原知神駝乙休是師父朋友,久聞此老法力道行均高,甚是難纏。大師兄部署完畢,立即避去,不與先見,便為不肯惹他。照此神情語氣,自己行藏定被看破。心想︰

"那矮胖少年不知何人?既能代他主持埋伏,當非弱者。現奉他命去至中途相待,必是算準自己要往峨眉,半途埋伏,給點苦吃。自己雖然學會好些佛門防身御敵之法,要斗乙休,決斗不過。不去峨眉仙府,徑自回山,固可無事;不過好容易得此勝游,大開眼界,為此失卻,心又不舍。悔不該不听朱、李二師兄叮囑,行法時太近,被此老看破。

否則,憑自己目力,再遠百倍也能看見。那破旗門的靈符,更是隱現隨心,多遠都有靈效。乙休為人好勝,如在遠處行法,必當自己怕他,即便看出,也不會計較。偏要一時高興大意,跑到他面前潛伏,自然觸怒。初次離師下山,便遭挫折,自己難堪,還給師門丟臉。此老又是師執尊長,不能和他硬踫,再說也未必硬踫得過。"阿童越想心越煩惱,正在犯愁。忽見煙光萬丈,照耀崖谷,風雷之聲,震撼大地,戰場上業已分出勝敗。

原來天痴上人的元磁神雷能發能收,能散能聚。對方如不能敵,中上固是形神皆滅;如與五金之寶相遇,立即由分而合,化為元磁真氣,將它吸收了去。深知乙休有太乙真金煉成的飛劍,乃神木劍的克星,與本身元神相合,威力至大,不遇勁敵當前,平日輕易不用;又精五行禁制之術,玄功變化,奧妙非常。因此故意把四十九口神木劍全放出來誘敵,同時發動元磁神雷,以便破那飛劍。此劍一破,敵人不問結局勝敗,真元均須受傷。二寶有相生相輔之妙,勝雖不可全必,當無敗理。主意想得不是不好,偏生才一出手,迎頭便遇見克星。也沒見對方有甚法寶出現,好似在空中突然懸有一堵堅強城壁,憑空便被阻住。只見青虹電舞,雷火星飛,上下左右,任怎沖突,總是沖不過去。妙在是形影皆無,看不出一絲跡兆。同時耳听空中清叱,那比乙休還要難惹的有名女魔頭韓仙子,已隨著喝罵之聲,飛落面前。乙休立即托詞退下,說完兩句俏皮話,往右側峰腰上飛去。天痴上人越想越是氣,又看不出敵人用來阻擋磁雷、飛劍的是何法寶異術。韓仙子說話神情,和乃夫一般狂傲強橫,听去刺耳。情知敵人夫妻合謀,更不好惹。平日在島清修,一意煉復原身,不與外人往來,不問外事。起初以為乙休夫妻二人,成道年歲和自己差不多,同時修為,路道雖各不同,但對方法力功行,俱都深悉,彼此不相上下。即便比己略高,也不至于挫敗。何況自己既有元磁真氣凝煉之寶護身,可收敵人飛劍法寶,又與同來十二弟子練有混元一氣陣法,玄機奧妙,非比尋常。並且銅椰島上,還設有好幾重埋伏禁制和一座極厲害的陣圖,萬一不能取勝,還可將敵人引去,誘使入網。

誰知多年不見,敵人竟有偌大神通,棋高一著,鬧得滿盤皆輸。深悔不該一時疏忽,輕敵躁進,自取其辱。隨來弟子,適才已有兩人入伏受傷;一個又被人吊起,剛放回來。

這時因听敵人口出不遜之言,俱都義憤填胸,怒容滿面,各自暗中準備,大有與敵一拼之勢。自己尚且勝敗莫卜,門人自更不行,惟恐又有傷折,徒受敵人恥笑侮辱,于事無補。百忙中,一面搖手示意,不令門人妄動;一面準備答話對敵。韓仙子竟比乃夫性急得多,聲到人到,發話完畢,也沒容他開口,便先發動。手臂往上一揚,立由袖口內飛出十余道形如玉鉤的碧色寒光,往天空飛去,直沒入天際密雲之中,不知去向。正不知是何用意,晃眼工夫,重又在雲層中出現,光已增強長大,宛如十數條青虹,蛟龍剪尾,不住屈伸掣動,發出極大的破空之聲,自天飛墮,由天痴上人師徒身後左右,每道光華各認一人,分三面環抄上來。這才明白,敵我之間果有一層阻隔,連敵人的法寶,也須經由上空越過,不能穿行無阻。因來勢太急,未容多作尋思,除受傷二徒外,各把一口神木劍放起抵御;同時暗運元磁真氣吸收,鉤光依舊電掣虹飛,毫不為動。仔細觀察,竟不知是何物所制,只覺變化神奇,精光強烈。眾弟子各運玄功全力抵御,僅僅斗個暫時不分高下,不禁大驚。那鉤光因人而施,共是一十三道,中有一道光尤強烈。幸這十二弟子俱是天痴上人門人中上選,各得有本門真傳,一人對付一道,勉強可以抵敵。可是中間兩人已在途中受傷,遇上這麼神妙莫測的法寶,便不能再勉為其難了。

天痴上人覺出此寶厲害,未可輕敵,只得將當初成道時所煉與心靈相合的鎮山御魔之寶,今已多年未用的一口飛劍飛起應戰,仍是覺得吃力。暗忖︰"先放出去的四十九口神劍,已吃敵人阻住,不能上前。何不撤將回來助戰,免得眾弟子勢弱費力;並還可效敵人故智,將磁雷留在空中,與那無形之寶相持。同時拼著受點損害,默運玄功,把葫蘆中未發完的元磁神雷,出其不意,也由高空中越過,予敵人來個重創。好在此雷由那太陰元磁真氣凝煉,隱去形跡,本極容易。所居銅椰島乃元磁真氣的母穴所在,此寶煉得最多,即便為敵人所破,全數損失,再煉亦非難事。"想到這里,正打算招回飛劍助戰,忽听韓仙子喝道︰"老賊不要發慌。我的碧斜鉤,乃水宮神物,地闕奇珍,通靈變化,向來出去以一敵十。既然你帶的徒弟有兩個廢物,待我收回兩柄,免你師徒手忙腳亂如何?"隨說,手指處,那和天痴上人對敵的三道碧光,忽有兩道突然伸長,橫空剪尾,往回飛去。

天痴上人不知敵人藏有深意,加以急怒攻心,愧忿交集,求勝心切,靈智已亂,以為這一來,正可將計就計。也不顧再收神木劍,竟將余存的元磁神雷暗中發出,意欲尾隨兩道碧光之後,潛追過去。心想︰"空中阻隔,目所不見,只要敵人碧光能過,便能尾隨過去。"匆迫之中,卻不想碧光初發出時,既由高空飛越,過了當中阻隔,然後下落,木劍、磁雷仍滯空中,可知阻隔未去。那麼碧光收回時,怎會由平面橫飛,不由上空飛起?碧光來去,勢均神速,稍亂心意,粗細兩道碧光已如經天長虹,鉤頭向外,先是兩頭平伸,突往空中略收,徑朝那阻滯空中的劍光、雷光兜截上去。天痴上人這才看出形勢不佳,想收神木劍已是無及。只見兩道百十丈長的青虹,將那四十九口飛劍光迎住一截,便即合流,如群龍戲海,略一騰挪,便似被甚東西扯緊,橫豎七八糾纏一起。

連那些未發的磁雷,也一窩峰似朝對面敵人飛去,煙光變滅,兩三閃過去,便同失蹤不見,始終沒看出空中法寶是甚形狀。

原來韓仙子一上來,便看中這四十九口神木劍,立意收它們下來。但知此劍神奇,與敵人身心相合,又是四十九口成數,不可分拆,差上一口便要減去若干靈效威力,並且得了也保守不住。必須一齊收去,不令有一漏網。暗中想好主意︰先用寶網將它阻住,隱在空中。跟著放出十三柄碧斜鉤,故意從高空之上飛越過去,引逗敵人暗算。卻把兩柄最厲害的雌雄一雙主鉤,借詞收將回來,就勢把四十九口神木劍歸路擋住。同時暗中運用玄功,將那隱在空中的寶網,再急速兜將上去。動作神速已極,便無異寶相助,敵劍也難逃月兌,何況有這兩道經天碧虹迎頭一擋一逼,自然全數落網。略掙扎掣動,便吃韓仙子行法制止。連那空中殘存未發的神雷也一並收去。此劍乃天痴上人心血所煉,焉能不又急又恨,氣得咬牙切齒,須發皆豎,厲聲喝罵︰"駝鬼、潑婦,今日有我沒你,與你拼了!"說罷,將手一揚,飛起一團紅光。到了空中,一口真氣噴將上去,立即暴脹,約有畝許大小,紅光萬道,耀目難睜,比火還熱十倍。才一飛起,還未下落,附近山石突起白煙,所有林木花草全都枯焦欲燃。眼看泰山壓頂般由上而下,正往對面敵人當頭打下,猛瞥見韓仙子冷臉微微一笑,也沒回答,只把手一揚,袖口內接連飛出金碧二色兩團光華,精芒四射,光甚強烈,卻不甚大,金光在前,只有丈許大一團,疾如流星,首先對準紅光中心打去。雙方勢子都急,一下撞個正著。先是叭的一聲,金光深陷紅光以內,包沒不見。紅光只略停了停,仍往下打來。第二團碧光出手較慢,相繼迎擊上去。

天痴上人畢竟目力不比尋常,見敵人金光雖吃紅光包沒,並未消滅下落,也無別的異兆。與平日對敵,任是何等法寶、飛劍遇上此寶,不是炸成灰煙,便被燒成汁液,化為紅雨飄散的情景,迥乎不類。正覺有異,未容仔細觀察,就在這金光陷沒紅光以內,碧光快與紅光對撞的瞬息之間,猛听紅光中炸音密如貫珠。剛覺不妙,緊跟著好似霹靂怒發,一聲極猛烈的巨響,紅光忽然爆裂,化為萬千團烈火,當空散將開來。同時敵人金光也自碎裂,化為無數金芒箭雨一般,夾在烈火叢中四散下射。天痴上人因此火熔石流金,奇熱且毒,又是神木劍的對頭,眾弟子身帶法寶、飛劍,都是晶玉神木所制,一個躲閃防備不及,立受重傷。慌不迭待要行法抵御,哪知敵人早有成算,當碧光快與紅光撞上時,反向後略退。等到紅光爆裂,將手一指,碧光突往平面展開,寒光凜凜,往前一逼。同時再發出一股極猛烈的罡風,當頭的烈火遇上便即消滅,化為青煙,被風一吹即散。下余的,直似颶風之卷黃沙,朝前涌去。

天痴上人枉用多年苦功煉成此寶,平日隨心運用,一旦為人所破,再用極厲害的法術和相克之寶一摧動,化為千百丈無情烈焰,隨著罡風猛撲過來。雖然法力高強,急切間也來不及制止。知道再不見機遁走,自己無妨,隨帶諸門弟子多半不死必傷,決難幸免。沒奈何,把腳一頓,大喝︰"眾弟子,隨我速退!"忙由袍袖內飛出一片黑光,略阻火勢。同時運用玄功,連隨行十二弟子一齊攝起,縱遁光破空遁去。因是恨極仇敵,怨毒已深,無可發泄;又見烈火如潮,劫雲滾滾,勢不可當,那黑光略一阻擋,便吃碧光罡風蕩開,依舊光焰萬丈,漫空乘風,電駛追來。知道自己飛遁神速,已經率眾月兌險,再難追上。百忙中,一面收回黑光,一面手掐靈訣,並將適在谷口叫陣時取而未用的一件法寶取出,等要施為,本意反風回火;一面仍用前寶由地底攻入白犀潭,引發地肺真火,毀去敵人巢穴,連後山一帶全給燒成劫灰,稍泄胸中忿恨。

誰知韓仙子早有楊姑婆事前報警泄機,深知天痴上人虛實底細和法寶功用,以逸待勞,一切均有應付。所用法寶,無一不是對方克星。上來幾下,便即打悶,使其莫測高深。大挫之余,心氣先餒,又帶著愛徒累贅,諸多顧忌,好些未容施展,枉自怨毒,怒火填胸,除了敗退回島,更無良策。這時身後漫空烈焰,已被碧光逼緊,反為敵用。那碧光乃千萬年凝寒之氣,為乾天罡氣所迫,日積月累,凝煉成一團奇寒氣質,經一前輩仙人費了百年苦功,煉成此寶,名為寒碧珠。後來成道飛升,傳與了玄龜殿散仙易周。

為破天痴上人兩極陽精合煉之寶,使乙休到銅椰島對敵,滅卻一層危害;又知乙休好勝,不肯借助于人,特令楊姑婆帶來交與韓仙子,如法使用。並告以連日虔卜先天易數所得玄機,請韓仙子適可而止,略微懲創,稍去日後驕妄,使其心服已足。不可窮追,挫折太過,致令情急拼命,鬧得仇無可解,兩敗俱傷。其元神凝煉,法體原身尚未恢復,只憑神游。銅椰島之行,尤不可隨乙休同往。韓仙子性雖有點剛愎,生平只信服妙一夫人和楊姑婆兩位好友,言听計從。雖未下那絕情毒手,但恨對方,人還未見,先已出口傷人,所以還在驅火追逐。此寶與鄭八姑雪魂珠相比,一個是水到渠成,年久天生,已經成形,到了火候,才經寶主人加功緊煉,使與本身元靈相合為一,成為曠古奇珍,無窮妙用;一個只具精氣,未到爐火純青地步,經人收去,加功緊煉,始成法寶,只是氣質功候稍差,如論對敵時的威力靈效,多半相同。尤其抵御真火,因附乾天罡煞之氣,獨具專長,更不在雪珠以下。收發運用,更是無論相隔千萬里,無不由心。韓仙子本定破敵以後,即將此寶經由空中發送回去;這里如法摧送,寶主人心靈相通,立即警覺,自會收去,萬里相隔,片刻即至。除卻佛門心光遁法和道家的靈光飛行,誰也追它不上。

天痴上人哪里知道,反風驅火之法不特無功,身後烈火光芒反被罡風催動,來勢更急,竟快被它追上。這才死心息念,忙催遁光,加緊飛逃而去。總算知機,免了葬送一件法寶。正縱遁光急駛,猛听頭上有破空之聲。天痴上人師徒飛本極高,一听聲出己上,定楮一看,一道碧光挾著一溜其長經天的紅光,正由頭上極高空的雲層之上飛渡,往自己去路一面飛去。分明身後追逐的烈火和那碧光,竟比遁光還快得多。回頭固是無顏,火光忽越向前面,不知敵人又鬧甚玄虛;繞路遁回,又大丟人,只率硬闖。邊飛邊尋思,方覺進退兩難,遙望對面山頭上立著一人,手指自己大喝道︰"痴老兒,莫害怕,我那山妻是不會追你的。前面我還為你設有一關送別,只稍微低頭服輸,便能無事過去,否則難說。如無人救你,令高徒們也許屈留些日子。"說時,天痴上人已經飛近,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大罵︰"千年壓不死的駝鬼!自己縮頭,不敢和我對敵,卻指使潑婦出頭,只鬧鬼祟行徑。像你這等無恥,也配稱作修道之士?你當我真個敗了不成?"

乙休聞言,一點也不生氣,哈哈大笑道︰"痴老兒,難為你,偌大年紀,還收有這麼許多徒弟,自稱一教宗主。這不是銅椰島上,由你一個人的性,關上門當山大王,作威作福,由你稱尊,無人敢惹。要和人斗法,得憑真實法力;單是惱羞成怒,真個成了罵街潑婦,無非自失身份,有何用處?適因白犀潭乃山妻主人,故此由她給你一點顏色。

知你嫌我未和你交手,有些難過,故來此相候。怎說不肯見你?實對你說,今天我為戒你驕妄,有心慪這閑氣,看看你到底用甚麼法子向我報復。因要見識見識你那先天混元一氣大陣是甚樣兒,我只臊臊你的面子而已。只管放心,此時決不會傷你,遲早放你回島,不過令高徒們卻須留此,作個押頭罷了。"

天痴上人原是急怒攻心,恨敵入骨,口中喝罵,暗地施為,準備一對面,便師徒合力,一齊夾攻。能傷得敵人,略出怒氣,固是快事;不能,也不再戀戰,就此拿話激將,誘往銅椰島,使其自投羅網,決一死戰。當初發現乙休時,兩下相隔約有三數十里,因飛行神速,就這彼此傳聲對答之際,按理早該飛到。及至互相嘲罵了一陣,天痴上人似覺飛近了些,卻總飛不到前面峰頂。猛然警覺,知已陷入埋伏以內。敵人為人,決不只說大話了事。自己雖不怕,這些門徒實是可慮。如真全數被陷在此,自己一人遁回島去,日後便能報得此仇,也是生平的奇恥大辱。身在伏中,初見時打算已無用處。並且一經施為,妙用立即發動,月兌身更難。估量乙休兼用移形換影,借地傳聲之法,真身必隱一旁,對面山頭,只是旁處移來的虛影,就能施展法力,趕將過去,不是上當便是撲空。

念頭一轉,一面暗囑門徒小心戒備,不可稍微忙亂,也不可離開自己一丈以外,一任敵人辱罵,不可動火輕敵,務隨自己行動。一面忙把遁光停住,先辨明了真正子午方位和五行向背。再把盛怒平抑下去,舍卻對面峰頭,或照心中揣測,和自己易地而居。

隱身之處,面向西北,冷笑道︰"駝鬼無恥,只使用鬼蜮伎倆,還敢說是和我相對嗎?

不必再鬼頭鬼腦暗算我門人,今日老夫誤中詭計,甘拜下風。你夫妻真有神通,敢去銅椰島相見,我便從此退出此島,隱居大荒,永不出世,你看如何?"說完,果听西北方乙休哈哈大笑道︰"痴老兒,總算難為你,居然識得我這移形換影之法,雖還不能月兌身,到底少吃一場苦頭。居然也肯輸口,服我了嗎?我早料定你不過黔驢之技。至于請我老人家去搗巢穴,賣弄你竊據多年的一點家私,作那孤注一擲,我不是上來就和你說,答應準去的嗎,何必再用這激將之法則甚?至于我那老伴,這多年來,只不許人到她門前擾鬧,如有本領,十次八次盡可上門找她,甚時都在等你,決無虛約,但照例不肯上門欺人。尤其像你這等老而無恥之人,不得不加驅逐,以免災害岷山左近草木。想她上門尋你,如何請得她動?就我駝子一個,已夠你受用的了,如再把她請去,她的性情是除惡務盡,便不能似我這樣好說話了。我本心是稍和你開點玩笑,把令高足們屈留在此,等我回白犀潭向我老伴略敘闊別,再親身來護送他們回去,免得路上遇見對頭,你無力照顧。別人不似我好說話,令高足們有個七長八短,不能保他們長命百歲,追本窮源,說是事由駝子而起,更添抱怨。現在念你尚有自知之明,我駝子一向寬宏大量,伸手不打笑面人,只要肯低頭服輸,百事皆了,決不再難為你。不過話已說出,總該應個景兒,免你回去又向門人吹大牛,說我埋伏被你識破,我計無所施,不得不放你走。如是曉事的,自己一人先行回去,由東南方煞戶飛出,以你法力,雖有一點阻礙,足可月兌身。令高足們也只屈留二日,我便親來護送,無多停留。千萬不可攜帶同行,否則,便是白害他們吃苦。萬一再連你屈留此地,等我一齊護送,就更不是意思了。好話說完,信不信由你。我和山妻一別多年,她前此對我頗有一點芥蒂,多謝你的成全,今日才得相見。

亟欲回去敘闊,恕不奉陪了。"說罷,便沒聲息。

天痴上人聞言,自是愧憤難當,又無法還口。情知所說多半實情,偏是敵人禁法神妙,急切間直看不出一點虛實跡象。連喝兩聲︰"駝鬼少住!"不听答應,料已飛走。

留既不可,行又可慮,為難了一陣。照敵人所說,獨自遁回,日後如何見人?萬無此理,說不得只好硬著頭皮,先把禁制引發,再行相機應付。想了又想,把隨行門人聚齊,遁光聯合,先放起太乙元磁精氣和身帶兩件最得力的法寶,將師徒十三人全身護住。然後由自己向前開路,不照乙休的話,徑直往回路前飛。揚手一神雷發將出去,哪知乙休行時已將埋伏發動。因他來時途中埋伏全被白眉和尚命人破去,格外加了功力。一聲霹靂過去,立時煙嵐雜沓,天地混茫,上下四處,沓無涯際。跟著五行禁制一齊發動,光焰萬丈,一時金刀電耀,大木雲連,惡浪排山,烈焰如海,加上罡風烈烈,黃塵滾滾,一齊環攻上來。雖仗法力高強,五遁之術皆所精習,又有元磁精氣至寶護身,未受其害。

無如敵人禁法神奇,五行相生,循環不已,破了一樣,隨又化生一樣。暗中又藏有乾坤大挪移法諸般變化,玄妙莫測。竭盡全力,僅可免害,月兌身卻難。況又未照所說方向出伏。陣中禁制全被引動,有自己在無妨,只要一離開,眾門人不只被困,還要受傷。師徒十三人正在咬牙切齒,痛恨咒罵,無計可施,猛瞥見身後現出一大圈佛光,懸在空中,四外五遁風雷只要近前,便即消滅。仔細一看,正與初來時沿途所遇佛光金霞相助月兌險一般路數,知道仍是那人暗助。看此佛光出現在後,分明走了相反方向,一不小心,就許引往岷山敵人那里,更是奇恥。連忙向南稱謝,率領門人飛身過去。那佛光立即將天痴師徒環在陣中,疾逾閃電,轉了兩轉,忽往斜刺里飛去。敵人狡猾,竟在遠處行法遙制,頻頻運轉,瞬息百變,並不專指一處。如無佛法相助,再有片時,非被引往白犀潭敵人門上不可。當時驚喜交集,如釋重負,對于暗中助力之人,感謝已極。暗忖︰"乙休最不喜人干預他事,此人這等行徑,無異向他挑戰。出此大力,怎又不肯相見?"那佛光護送出陣,立時隱去。天痴上人方在回頭,欲向那人致謝,猛瞥見左側危崖上有一小沙彌,人影一晃,跟著一道金光,迅疾如電,往峨眉後山那一面飛去,年紀既輕,又是從未見過。乙休法術厲害,豈是常人能破,這樣一個小沙彌,竟有如此神通。看那飛遁情景,功力雖也不弱,如說高出敵人之上,卻絕不似。可是此行除每遇厲害埋伏,必現這類佛光金霞外,更不見別的跡兆。難道有師長隨來,仔細觀察?宛如神龍見首,微現鱗爪,一瞥即逝,更無端倪。只得感謝在心,加功急駛,往歸途趕去,自打復仇主意。

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