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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血冰心 第四章 突變

作者︰獨孤紅類別︰武俠小說

這地主,有一塊潔淨大石!

這塊潔淨的大石,緊靠著長江岸邊上。

右邊,遠望廬山,雲封霧鎖,難見真面目。

對面,江中內,一螺擁翠,大孤由近在目前。

夜深,人靜,唯有這滾滾長江東逝水東流不息,不時地,響起一兩聲浪濤拍岸的嘩嘩之聲。

除此,是難再听到一絲聲息。

此時,在這塊潔淨大石之上,面對長江,迎著江風,卻正對坐著兩個黑黝黝的人影。

居左人影高大,長髯飄拂。

居右人影頎長,英挺月兌拔。

是鐵面神駝古寒月與慕容繼承。

顯然地,這老少兩人,正在談話。

江風頗大,站得遠,听不清這老少二人是在談些什麼,站近一點就听得清清楚楚了。

听,是慕容繼承的話聲︰「……家母以為恩叔當時已經遇害,十九的來每每悲痛不勝,負咎自責,認為恩叔要不是為了我慕容一家……」

迸寒月截住了話頭︰「幼主萬莫再作是語,老奴雖粉身碎骨也難報恩主大恩于萬一,回想當年情況,主母似乎不應知道老奴挖目斷腳……」

慕容繼承「哦」了一聲,道︰「那是義父他老人家說的!他老人家當時站得太遠,以為恩叔已然遇害,所以僅救去家母,恩叔是被哪位……」

迸寒月道︰「老奴是被一位隱世高人所救!」

慕容繼承道︰「這位隱世高人是……」

迸寒月道︰「便是老奴也不知他的名號!」

顯然,老和尚曾交待他暫勿透露。

慕容繼承道︰「那麼,恩叔這挖目斷腳之傷也是那位高人所療治的了?」

迸寒月道︰「不錯,腳因血脈已斷,無法續接,只得裝上兩條木制假腳,但老奴這一對眼珠卻仍是自己的,是由那位高人在現場拾得……」

慕容繼承道︰「這麼看來,這位高人之高深精湛醫術,稱得上扁鵲再世,華陀重生!」

迸寒月道︰「幼主低估了他!」

慕容繼承道︰「怎麼?」

迸寒月道︰「這位高人胸羅萬有,學究天人,功參造化,老奴以為扁鵲、華陀也不及他十一!」

慕容繼承道︰「這位高人可諳武學?」

迸寒月道︰「修為之深,舉世無雙,為當今宇內第一人!」

慕容繼承有點不服,道︰「恩叔,當今宇內第一人,該是先父!」

迸寒月道︰「恕老奴豐直言,恩主之胸羅,或可與之互為伯仲,但恩主的武學,卻難與之相頡頏!」

慕容繼承挑眉道︰「佷兒義父他老人家與他相比呢?」

迸寒月道︰「老奴不知幼主義父是哪位高人,未敢加以比較!」

慕容繼承道︰「現在可以稟告恩叔了,佷兒義父自號‘一缺老人’,號雖‘一缺’,但佷兒卻深知他老人家無所不能,無所不精,一身修為,舉世難有敵手,智慧、胸羅堪與先父並稱!」

迸寒月道︰「那應該是毫無所缺了,他老人家名諱……」

慕容繼承道︰「他老人家姓‘樂’,單名一個‘全’字!」

迸寒月月兌口詫異說道︰「這麼說來,不是九妙秀士百里相……」

慕容繼承頓然一怔,道︰「恩叔這話……」

迸寒月自知失言,忙截口說道︰「沒什麼,老奴以為幼主藝出九妙秀士百里相!」

慕容繼承惑然說道︰「恩叔為什麼以為佷兒藝出九妙秀士百里相?」

迸寒月道︰「這個,這個,老奴只是由幼主所學路數推測,適才折劍莊上,幼主所使掌力是何名稱?」

慕容繼承道︰「義父他老人家所處創,名喚‘恨天掌’!」

迸寒月道︰「那麼老奴看錯了,不是九妙秀士百里相那獨步宇內的‘天絕掌’。‘恨天掌’,這名兒取得怪!」

慕容繼承道︰「何止這掌名怪,舉凡他老人家命名的東西,樣樣名兒都怪,譬如,所居名‘憤世小築’,書房名‘怨天軒’……」

迸寒月道皺了皺眉說道︰「這位老人家,似是對天上人間兩皆不滿!」

慕容繼承皺眉說道︰「恩叔說得一點不錯,他老人家極湍地怨天憤世!」

迸寒月皺眉說道︰「幼主可知為什麼?」

慕容繼承搖頭說道︰「不知道,他老人家雖然最為鐘愛佷兒,但對于這件事,卻絕不許佷兒提起,不許佷兒問!」

迸寒月道︰「皺想必在什麼隱衰!」

慕容繼承道︰「佷兒也這麼想。」

迸寒月略一沉吟,道︰「樂老人家現在隱居何處」

慕容繼承道︰「佷兒也不知道那地方叫什麼,只知道那地方在長白深處。」

迸寒月道︰「長白終年積雪,那地方。想必冷得很!」

慕容繼承道︰「可不是,佷兒起初真有點受不了,日子一久,慢慢的也就習慣了,十九年下來,也根本也不覺得冷了」

迸寒月略一沉吟,突然改口問道︰「那位樂老人家既稱‘一缺老人’,想必年事相當的高了!」

慕容繼承道︰「不錯,他老人家今年高齡八十,須發已霜!」

這就更不對了,看來,那老和尚這次是走了眼,料錯了。

迸寒月沉默了一會兒,道︰「幼主十九年來,一直未離開過長白?」

慕容繼承道︰「沒有,學未成,年未長,他老人家不準遠離!」

迸寒月道︰「主母呢?」

慕容繼承道︰「也沒有,怎麼?」

「老奴問問!」古寒月道︰「這麼說來,主母跟幼主這十九年來是一絲兒不知仇家動靜了?」

慕容繼承搖頭說道;「不,知道,但知道得不多!」

迸寒月一怔,惑然說道︰「幼主如何知道的?」

墓容繼承道︰「義父他老人家說的。」

迸寒月道︰「樂老人家常下長白?」

慕容繼承道︰「他老人家常來中原!」

至此,古寒月是越發地詫異,越發地困惑,越發地不解了。鐵面神駝見聞淵博,憑他,卻就想不起武林中何時有過這麼一位「一缺老人」樂全?

而慕容繼承口氣,這位「一缺老人」樂全還是位胸羅淵博,智慧高深,武學曠絕,昔年也曾是縱橫四海,睥睨八荒的成名人物。

可是,他十多年來幾已踏遍宇內,窮搜武林,不僅沒遇到過,甚至听都沒听說過有這麼一位人物現跡過中原。

詫異歸詫異、困惑歸困惑,他如今卻不便追問,更不便說破,只得暫時藏在心底讓它詫異、困惑下去。

想了一想,道︰「樂老人家都說了些什麼?」

慕容繼承可沒留心古寒月那長眉頻皺的異樣神色,道︰「他老人家說,昔年仇家都已隱姓埋名,銷聲匿跡,分散各處,很不容易找到他們!」

迸寒月點頭說道;「樂老人家說得不錯,事實上,的確如此!」

慕容繼承目中寒芒突閃,冷然說道︰「就是他們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一個一個地把他們找出來,恩叔追查了十多年,難道也未……」

迸寒月道︰「老奴最近才找到了兩個!」

慕容繼承目中寒芒再閃,道︰「哪兩個?」

迸寒月道︰「血盟十友第九、第十,司徒文與冷如冰!」

慕容繼承道︰「這兩個匹夫現在何處?」

迸寒月道︰「原隱君山軒轅廟,冷如冰被老奴點了殘穴,廢去一身功力,司徒文狡猾奸詐,被他逃月兌了!」

慕容繼承道︰「僅點殘穴,恩叔何太心慈手軟?」

這還叫心慈手軟?

迸寒月心頭一震,道︰「幼主錯怪老奴了,老奴平生嫉惡如仇,下手向不留情,所以這麼做,只是為了留待幼主!」

慕容繼承忙斂態改顏,道︰「佷兒無狀,恩叔見諒!」

迸寒月長眉一軒,真誠之情形之于色,道︰「幼主何出此言!幼主就是對老奴施以打罵,老奴也不敢有半點怨怪之心,主僕有別,幼主以後萬莫再這麼說話!」

慕容繼承道;「佷兒何來天膽,恩叔這話豈不折煞佷兒?恩叔與先父兄弟論交,情逾手足,多少年,先父家母對恩叔始終欽敬有加,尊為兄長,這次佷兒離開長白時,家母猶一再曉諭叔對慕容一家大恩大義,不許有一日或忘!筆此敢請願叔從此莫再主僕互稱,否則佷兒罪……」

迸寒月一臉激動,正色截口說道︰「幼主出身武林世家,當知武林中最重誓言,主僕之份,豈可輕改?老奴為報恩主大恩,今生永為奴僕,听憑驅策,任何人無從改變,幼主若是有異議,下一輩子再說!」

神威畢現,隱隱懾人,慕容繼承一時還真不敢多說。

仰望滿天星斗,長夜已後四更。

半響,古寒月打破沉默,道︰「幼主離開九江後,將往何處尋覓仇蹤?」

慕容繼承又挑起一雙劍眉,道︰「佷兒要去趟‘埋劍堡’!」

迸寒月神情一震,道︰「幼主要找‘獨臂劍客’郝百通?」

慕容繼承道︰「正是!」

迸寒月嘆了口氣,道︰「老奴斗膽,敢奉勸一句,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武林八劍罪不及死,殺一傷一也應讀夠了!」

慕容繼承神色微變,道︰「事關先父威信……」

迸寒月道;「恩主若在,他也不會讓幼主這麼做!」

慕容繼承道;「佷兒師命在身……」

迸寒月道︰「可否容老奴見過樂老人家後再說?」

慕容繼承道;「佷兒說過,不敢有絲毫耽誤!」

迸寒月道︰「那麼……」

慕容繼承截口道︰「恩叔是要佷兒違抗師命?」

迸寒月須發俱顫,垂首改口︰「老奴不敢!」

慕容繼承道︰「恩叔一生忠義,頂天立地,人間奇豪,佷兒相信恩叔必不會要佷兒違抗師命。」

迸寒月身形劇抖,默默不語。

良久,方又抬起頭,老臉抽搐道︰「好吧,幼主既然決意要這麼做,老奴不敢阻攔,不過,老奴在此想請求一點,還望幼主俯允!」

慕容繼承道︰「只要不是阻攔小佷,恩叔請說!」

迸寒月道︰「老奴另有他事待辦,暫時不能隨行。」

慕容繼承道,「這不要緊,佷兒可以一個人去!」

迸寒月目光深注,搖了搖頭,道︰「幼主可以先去,不過,老奴敢請幼主等老奴趕到以後,再行動手!」

慕容繼承略作沉吟,毅然點頭︰「佷兒遵命!」

迸寒月道︰「多謝幼主!」

慕容繼承想了想,道︰「恩叔大概什麼時候可以趕去?」

迸寒月道︰「由今天算起,老奴半個月內一定趕到!」

慕容繼承道︰「恩叔不會有什麼耽擱吧?」

迸寒月毅然說道︰「幼主放心,半個月里,老奴不到,幼主就不必再等好了!」

慕容繼承點頭說道︰「佷兒遵命!」

迸寒月沒再多說,站起身來,道︰「江湖詭譎,人心險惡,老奴不能追隨左右時,還請幼主自已珍重,多多小心,老奴就此別過。」

慕容繼承跟著站起,道︰「恩叔非走不可麼?」

迸寒月道︰「受人之托,豈能不忠人之事?」

慕容繼承道︰「是什麼事……」

迸寒月道︰「事不算太大,老奴目前不便說明,日後幼主自會明白!」

慕容繼承低下了頭,旋又抬起頭,道︰「十九年來,只以為天人相隔,永無再見恩叔之日,心中無時不為此郁郁,總算恩叔吉人天相,相逢如同隔世,但剛見面又要分離,佷兒……」

真誠之情,溢于言表,這才是赤子心聲。

迸寒月暗暗好不感動,心中也多一份安慰!

老臉上,飛閃一絲抽搐,強笑說道︰「幼主放心,老奴此事一了,定必兼程趕到左右就是!」

慕容繼承點了點頭,低頭不語。

迸寒月巨目深注,心中一陣黯然,躬身一拜,騰射而去。

慕容繼承恭謹長揖,一直望著那魁偉身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方始站直身形,回顧滾滾長江,一聲輕嘆,突然騰身,人化長虹,電射不見。

這老少二人方逝,距離江邊這塊巨石約模二十余丈外的樹叢里,幽靈般飄出一個文士裝束的中年人。

中年人白面無須,一身黑衣,身材頎長,飄逸瀟灑,俊美已極,只可惜那冠玉般的俊面上,肉色顯得慘白,神情顯得陰沉,透著神秘、詭異!

而且,那雙目光也太以犀利,犀利得令人見了不舒服,被他看一眼,會打心底里冒寒氣,毛骨悼然,渾身打哆嗦!

黑衣文士神色冷峻木然,望著慕容繼承逝去處,唇邊倏地浮現一絲極其輕微的得意笑意。

須臾,又轉望古寒月逝去處,唇邊那絲輕微笑意轉濃,且更透現出冷酷、狠毒意味。

但剎那間,這令人望而生懍的笑意盡斂,一聲冰冷輕哼,身形隨風飄起,鬼魅般一閃而沒。

口口口口口口

折劍莊內,仍是一片黝黑,一片寂靜,寂靜得如同死域一般。

驀地里,一條巨大黑影掠空疾射而至,直落畫廊東端,畫廊東端左側,就是巨靈劍客武維揚那間雅致潔淨書房。

這時,兩扇房門緊閉,書房內暗無燈光,不聞一絲聲息,當然沒有聲息,因為巨靈劍客死了已多時了。

巨大人影甫一落地,便輕聲發話︰「武老大,古寒月來了,點燈吧!」

竟是鐵面神駝去而復返。

迸寒月他又來干什麼?

他明知武維揚已死在慕容繼承掌下多時,怎麼還要武維揚點燈?死人如能點燈,那可不成了奇聞了?

八成兒,這位鐵面神駝有點神智不清!

可不是?听!

書房里哪有一絲動靜?

當然仍是黑漆漆的,沒人點燈,除非武維揚陰魂不散。

顯然地,古寒月一怔,他又輕聲發話。

「武老大,是我,古寒月!」

是誰也不行,書房內仍沒動靜,還是一團黑。

本來嘛!他又不是茅山老道,他怎能讓死人起來點燈?

這位鐵面神駝可也真是……

兩道懍人冷電熠熠閃射,古寒月飄身上前,暗凝真力,舉手微按書房門。

看情形,他是要震斷門後那根門閂。

但,兩扇書房門砰然向內打開,夜深人靜,聲響傳出老遠。

門哪兒拴了?不過是虛掩上的。

迸寒月毫不猶豫,閃身而入。

就是伸手難見五指,書房內的一桌一椅都休想瞞過他那雙能黑夜視物、明察秋毫的神目。

只一眼,他立刻心神猛震,訝然欲絕,愣在當場。

他看見桌旁地上躺著個人。

這個人,正是巨靈劍客武維揚!

武維揚本就死在慕容維承掌下多時,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

這,只有古寒月心里明白!

不,還有一個人知道,那就是此刻正躺在地上的武維揚!

突然,古寒月身影疾閃,直掠桌前,點上了燈。

立時,書房內一片光明,這下看得更清楚了。

須發蒼蒼的巨靈劍客武維揚,仰面向天,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半張,雙目暴睜。

迸寒月身形一陣顫抖,彎下腰去,伸手-探鼻息,鼻息已絕,再模模那張老臉,觸手冰涼。

分明,已死了多時了!

迸寒月懷著駭凜心情,收回了顫抖的手,須發俱張,緊閉著嘴,臉色剎那數變,呆呆愣立。

這是怎麼回事?

不錯,慕容繼承是親手殺死了武維揚,而且親眼看著武維揚倒下去的,但,那是假的,是一出只瞞著慕容繼承一人的假戲。

慕容繼承是發了掌,而且掌力七成。可是,那一掌沒發,全被古寒月在外面暗中以獨步宇內,所向無敵的兩儀神罡,消解于無形。

武維揚身形顫抖,應掌而倒,那是他做作逼真。

然而,如今這位做作逼真的巨靈劍客,竟真的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

莫非,兩儀神罡失了靈,失了效?

這絕不會,古寒月他有自信。

莫非,他用的功力不夠?

也不會,事關重大,古寒月不敢大意,兩儀神罡他用上了八成,八成兩儀神罡,足夠消解那七成掌力。

莫非,他功力不及慕容繼承?

包不會,老和尚說過,他如今一身功力已與那宇內第二人的九妙秀士百里相不相上下,克制慕容繼承已綽綽有余,這不是兒戲,老和尚斷斷不會騙他,那麼,是另外有人趁機加害?

迸寒月神色凝重,巨目暴射寒芒,彎腰揮手,劃開了武維揚的衣扣,前胸,一只烏黑掌痕赫然入目。

剎那間,這一想法,又被推翻。

一點不錯,這種掌力正是慕容繼承那特有的「恨天掌力」。

這,說明武維揚是死在這種掌力之下。

致命的既是這種掌力,那就等于說人是死在慕容繼承之手。

推翻了他最後一個想法,前面三個想法自然成立,只是尚無法肯定是其中哪一個而已。

也就是說,武維揚間接的死在他鐵面神駝之手。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這份歉疚,夠人受的。

迸寒月身形劇顫,嘴角滲血,伸出兩指、顫抖的手,準備為這位故人合上眼皮。

但就在這時,驀地里,他霍然旋身,面對門外黝黑庭院,沉聲發話︰「哪位朋友夜臨折劍莊?何不進來談談?」

門外,黝黑庭院中,響起了一個蒼勁的話聲;「我,化子,還有瞎子、聾子!」

三個!宇內頂尖高手,風塵怪客,難纏人物︰「一窮雙殘」!

迸寒月威態一斂,尚未接話。

門外,黝黑庭院中,又響起了一個尖銳說話聲,冰冷說道︰「古駝子,折劍莊是你的麼?」

迸寒月沒在意,淒然說道︰「折劍莊雖非古寒月所有,但,莊主與古寒月多年故交,跟古寒月所有沒什麼兩樣,古寒月代亡友迎客……」

蒼勁話聲震聲接口道︰「古駝子,武老大真的死了?」

話中有因,听得古寒月一怔︰「柳化子,你……怎麼說?」

蒼勁話聲說道︰「先別問我化子,答我問話,武老大真的已遭毒手?」

迸寒月道︰「是真是假,你三個可以進來看!」

蒼勁話聲道︰「我三個就是為此來的。」沉聲輕喝︰「瞎子、聾子,走,進去瞧瞧!」

話聲落處,書房內燈火一陣搖晃,一暗復明。

就在這一暗復明的一瞬間,書房內,已多了三個人,一字並肩而立,擋在書房門口。

中間的一個,鶉衣百結,鬢發如霜,面色紅潤,長眉鳳眼,是個身材矮胖的老叫化。

兩旁的兩個,長相一模一樣,高瘦,黑衣,面色慘白,除了左邊的一個比右邊的一個白眼多了些以外,根本分不出誰是誰!耙情,乃是一對孿生兄弟!

三個人兩種神色,老叫化面含悲怒,左右兩個一臉木然,六道目光一起落在地上武維揚身上。

迸寒月目光輕注,道︰「柳化子,古寒月可曾騙你!」

「沒有騙我!」老化子猛然抬頭,鳳目中暴射逼人寒芒︰「古駝子,你好狠的心腸,武老人跟你何仇何怨?十多年不見,沒想到你竟變得這般……」

「這般什麼?」佔寒月截口說道︰「柳化子,你話可要說清楚些,誰好狠的心腸?」

老叫化厲聲說道;「化子說的是你,怎麼樣?」

迸寒月長眉倏挑,但旋又淡淡說道︰「不怎麼樣!」

老叫化道︰「諒你也不敢拿化子怎麼樣!」

迸寒月沒在意,望了他一眼,道︰「柳化子,你說,我心腸狠在何處?」

老叫化道︰「這還用說麼?」

迸寒月道︰「柳化子,你準知武老大是我殺的?」

老叫化道︰「要是你下的手,化子三個早就跟你拼了,哪還會站在這兒跟你羅嗦?化子知道不是你!」

迸寒月一怔道︰「那你化子怎說……」

老叫化怒聲說道︰「慕容繼承殺人,你見死不救,跟你殺的又有什麼兩樣?」

迸寒月心頭一震,瞪目凝注,道︰「柳化子,你怎知……」

老叫化截口說道︰「化子知道就是知道,怎麼知道的,你管不著!」

迸寒月道;「誰管得著?」

老叫化道︰「誰也管不著!」

迸寒月長眉一挑,道︰「柳化子,你不說?」

老叫化道;「不說!」

迸寒月道︰「柳化子,你該知道我的脾氣!」

老叫化道︰「古駝子,你也該知道化子的脾氣!」

雙方針鋒相對,都不含糊!

迸寒月道︰「柳悟非,你可別惹我!」

老叫化「窮神」柳悟非道;「古寒月,老實告訴你,化子是正在火兒頭上,憋了半天了,誰惹化子,誰倒大霉!」

迸寒月道︰「柳化子,相識不是一天半天了,誰還怕你?」

柳悟非道︰「化子可也不見得就怕了誰,不妨告訴你,我三個今天找的就是你!」

迸寒月道︰「找我怎地?」

柳悟非道︰「打架!」

迸寒月道︰「只怕這架打不起來!」

柳悟非道︰「化子卻以為準打得起來!」

迸寒月道︰「一定要打?」

柳悟非道︰「一定要打!」

迸寒月道;「就憑你們三個?」

柳悟非道︰「很夠了!」

迸寒月道;「單打獨斗,還是一起上!」

柳悟非道︰「‘一窮雙殘’向來不仗人多,但對付你這個血性朋友,卻偏要聯手合擊,全力痛懲,出口怨氣!」

迸寒月道︰「有把握?」

柳悟非道︰「化子三個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迸寒月默然片刻,道︰「總該說個理由!」

柳悟非道︰「師出有名,為好朋友報仇,先打了你,再找那慕容繼承!」

迸寒月臉色一變,道︰「找古寒月幼主?找他干什麼?」

柳悟非道︰「你多此一問!」

迸寒月道︰「你知道武老大是古寒月幼主殺的?」

柳悟非道︰「那麼是誰?」

迸寒月道;「我!」

「一窮雙殘」勃然色變,居左黑衣人尖聲冷然說道︰「武老大交的好朋友!」

居右黑衣人也道︰「為報自己的恩,出賣朋友,這種人,令人齒冷!」

看來,沒一個是真瞎,也沒一個是真聾,既看得見也听得見,還稱的什麼瞎子、聾子?

柳悟非一張紅臉突變煞白︰「古駝子,你承認?」

迸寒月淡然說道︰「涉嫌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古寒月幼主,一個是古寒月本人,既不是古寒月幼主,當然就是古寒月本人!」

柳悟非須發俱張︰「古駝子,你真的承認?」

迸寒月道︰「我話說得很清楚,還用多說!」

聾瞎雙殘冷哼一聲,作勢欲撲。

柳悟非突然一聲冷笑,雙臂一橫道︰「瞎子、聾子,別上他的當……」

目光凝注古寒月,盡射蔑視不齒色,接道︰「古駝子,對朋友,你不忠不義,全沒血性,對‘十絕’,你的確是個赤膽忠心,拼死賣命的好奴才……」

迸寒月竟然沒在意,淡然截口道︰「柳化子,你莫非認為殺武老大的不是我?」

柳悟非道︰「你這一套少在化子面前耍!」

迸寒月道︰「你有什麼證據認為不是我殺的?」

柳悟非冷哼一聲,翻腕丟過一物,道︰「你睜大眼楮,自己看去!」

那是個小紙團,打開紙團,只一注目,古寒月立即心神震動,臉色驟變,詫異欲絕!

紙條上,龍飛風舞十六個小字,寫得是︰「慕容行凶,神駝賣友,折劍莊上,巨靈授首。」

沒署名,不知出自何人手筆?

剎那間,古寒月恢復平靜,又是一副淡然神色︰「化子,憑這個,你就能認定人不是古寒月殺的?哼,你這套手法……」

柳悟非厲聲說道︰「古駝子,你說這是化子弄的鬼?」

迸寒月道︰「總不會是別人給你的吧?」

柳悟非道︰「可正是別人給的!」

「誰?」古寒月冷然淡笑︰「窮神?」

柳悟非大叫說道︰「放你的屁,化子什麼時候騙過你?」

迸寒月仍沒在意,道︰「那麼是誰?」

柳悟非老臉一紅,道︰「化子要知道是誰,不早告訴你了?」

迸寒月道︰「這話怎麼說?」

柳悟非道︰「怎麼說,就怎麼說,我跟瞎子、聾子在廬山頂上喝酒下棋,不知是哪個兔崽子丟過來的!」

迸寒月道︰「憑你們‘一窮雙殘’這塊招牌,竟未……」

柳悟非道︰「招牌砸了,栽跟頭就是栽跟頭,化子不在乎,怎麼樣?」

迸寒月淡笑不語。

居左那位假瞎子卻突然冷冷說道︰「化子,你上當了!」

柳悟非一怔說道︰「化子上了什麼當?」

假瞎子說道;「不但全告訴了他,而且連紙條也給了他,他這時要是拿起來一賴,哼!」

柳悟非恍然大悟,至此,他才明白古寒月為什麼一直跟他東拉西扯,原來是別具甩心,故意繞著圈子套他。

他哭笑不得,好不難受,一瞪眼,方待發作。

迸寒月臉色一轉鄭重,悲聲說道;「化子,夠了,別鬧了,我沒那麼好的心情,老實告訴你,連我都不知道武老大是誰殺的!」

柳悟非冷哼一聲道︰「鬼才相信,眼前這情形該怎麼說?」

「我自然會說給你听!」古寒月道︰「不過,在我說給你听之前,你先得答我一個問題,這紙條上只寫著慕容二宇,你怎知就是幕容繼承?」

柳悟非道︰「索性全告訴你好了,化子跟瞎子、聾子,踫上了蒼老三的徒弟。」

迸寒月一怔道︰「誰?」

柳悟非道︰「伍亮!」

迸寒月道︰「在哪兒?」

柳悟非道︰「他往河南,途經武昌!」

迸寒月道︰「八成兒他是要去埋劍堡!」

柳悟非道︰「那當然,你主僕要上門殺人,人家不能不通知一聲……」

迸寒月心中一陣絞痛,道︰「你既然踫見伍亮,就該知道……」

柳悟非道︰「伍亮都告訴我了,蒼老三是十絕那不肖後人打傷的,是你救的,但化子們三個並不感激你,為朋友兩肋插刀,你應該。」

迸寒月道︰「這我明白,古寒月不用你三個感謝!」

柳悟非老臉一寒,接道︰「但你卻不該袖手旁觀,見死不救,看著你那幼主瘋狂濫殺,再下手武老大,化子不明白這種事你怎做得出來?」

一肚子冤屈無處訴,他也不願訴,為慕容一門,他頭斷血流,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迸寒月望了柳悟非一眼,道︰「化子,你錯了!」

柳悟非道︰「化子是錯了,打當初我就不該交你這個朋友!」

迸寒月道︰「我這個朋友怎麼樣?」

柳悟非道;「好朋友,有血性,能生死與共的朋友!」

迸寒月淡然一笑,道︰「化子,你還不知道古寒月的為人?」

柳悟非道︰「以前我不知道,現在我太知道了!」

迸寒月挑了挑長眉,道︰「化子,你听我說……」

柳悟非冷笑說道;「你最好少說兩句,你磨破了嘴,說得天花亂墜也沒用!」

迸寒月道;「化子你當真信不過我?」

柳悟非冷然說道︰「我很想相信你,只是那紙條做何解釋?」

迸寒月道︰「化子,你我可是幾十年的朋友……」

「你不配!」假瞎子突然插口說道︰「我三個只恨當初瞎了眼!」

迸寒月臉色一變道︰「瞎子……」

假瞎子冷然截口道︰「我不瞎,但我寧願當初是個瞎子!」

迸寒月巨目寒芒方閃,倏又一嘆說道︰「隨你怎麼想吧!」

柳悟非鳳目暴睜,威態懾人,厲聲說道︰「武老大已經躺下了,我三個還能怎麼想,要我三個相信你不難,你還我們一個活生生的巨靈劍客來!」

迸寒月道︰「我辦不到!」

柳悟非渾身劇抖,道︰「那你就少說!」

迸寒月唇邊驟起一絲抽搐,道︰「我不在乎你信不信我……」

假聾子突然說道︰「那最好不過!」

迸寒月沒理他,接下去道︰「不過,我要告訴你化子,武老大不是死在古寒月幼主及古寒月之手!」

柳悟非厲聲說道︰「難不成他是死在我三個之手?」

迸寒月鄙笑不語。

假聾子說道︰「駝子,你說,武老大是死在何人之手?」

迸寒月淡然說道︰「說出來你三個也不信,還是不說的好!」

假聾子道︰「何妨說說!」

迸寒月道︰「我不想枉費口舌!」

柳悟非仰天怒笑,戟指說道︰「古駝子,大丈夫敢作敢當,你怎麼變得連這點膽氣都沒有!」

迸寒月挑憂慮說道︰「只要古寒月敢作,天大的事古寒月同有不敢當的,可是,事要不是古寒月主僕做的,古寒月犯不著硬往自己頭上頂,替別人背黑鍋!」

柳悟非怒態未斂,道︰「那你怎不說是誰?」

迸寒月道︰「你該知道,古寒月平生是有多少說多少,從沒欺過人。」

柳悟非道︰「那你還等什麼?」

迸寒月一揚手中紙條,道︰「我認為武老大是死在此人之手!」

柳悟非縱聲狂笑,道︰「駝子,你總該挨著點邊兒!」

迸寒月沒在意,道︰「化子,我說你不信……」

柳悟非冷笑說道︰「何止化子不信,你問問瞎子跟聾子信不信?」

迸寒月沒問,他知道根本問是多余,道︰「化子,你為什麼不听我說完?」

柳悟非道︰「不有下文?」

迸寒月道︰「豈只還有,多的是,重要關鍵都在後頭!」

柳悟非大笑說道︰「好故事,越往後越精彩,只可惜……」

假瞎子忽地插口說道︰「化子,讓他說!」

柳悟非道︰「瞎子,你听他編?」

迸寒月臉色一寒,沉聲說道︰「化子,听不听在你,不過,你話右要說清楚些,最好別把我惹翻了,否則,我可不在乎……」

柳悟非勃然大怒,須發俱張,方要發作。

假瞎子又一咳說道︰「駝子,你說你的!」

迸寒月目光一掃三人,正色說道︰「你們三個,听著,十九年前,古寒月恩主黃山約斗武林八劍,逼令他們退出武林,這件事你三個可信?」

柳悟非與假瞎子、假聾子異口同聲,說道︰「不信!」

迸寒月道︰「為什麼?」

柳悟非道︰「十絕宇內奇才,一代仁俠,不是那種爭名好勝之人,武老大八兄弟仗劍除奸,行俠仗義,也做得不錯!」

迸寒月道︰「你三個明白這個就好,但,黃山約斗八劍卻確有其事!」

柳悟非臉色一變,道︰「好個十絕!」

迸寒月望了他一眼,道︰「化子,你剛才怎麼說的?」

柳悟非道︰「那你說確有其事!」

迸寒月道︰「是確有其事,但我可沒說那約斗八劍之人,確是古寒月恩主!」

柳悟非道︰「那麼是誰?」

迸寒月道︰「我要知道,不早就好了!」

柳悟非目光惑然投注,道︰「駝子,這件事,我三個怎麼不知道?」

迸寒月道︰「除了那人跟武老大八兄弟,天下武林,沒一個知道!」

柳悟非道︰「怎麼說?」

迸寒月道︰「武老大八人是不願說,也不敢說!」

柳悟非道︰「那你又怎麼知道的?」

迸寒月道︰「古寒月隱身暗處,竊听了幼主跟武老大的談話!」

柳悟非點頭未語。

迸寒月望了他一眼,又道︰「化子,你知道古寒月幼主為何要殺武老大八兄弟?為何單單放過蒼老三而找其他七人?」

柳悟非道︰「說你的吧!」

迸寒月道︰「只因為蒼老三履行諾言,自黃山返來後,立即封劍退隱,而武老大等七人,卻遲了三年!」

「一窮雙殘」霍然色變,假瞎子道︰「這麼說來,那人畢竟還是十絕?」

「你錯了!」古寒月目光移注,道︰「古寒月幼主不是奉的父命,乃是奉的師命!」

柳悟非詫聲說道︰「你那幼主之師,又如何知道?」

迸寒月道︰「這就是令人懷疑及不解之處,附帶我還要告訴你三個疑點,十九年前,當黃山約斗之時,古寒月正追隨恩主,遠赴唐努烏梁海追誅雪衣八魔,而且,古寒月恩主身中八魔歹毒暗器,歸途中,未過杭愛山便不幸故世,恩主他又如何能分身于千里外的黃山約斗八劍?……」

柳悟非沉吟說道︰「你那幼主之師是誰?」

「不知道!」古寒月道︰「此人自稱‘一缺老人’樂全,你三個可曾听說過?」

「一窮雙殘」俱皆搖頭,柳悟非詫異投注,道︰「自稱?駝子,你沒見過此人?」

迸寒月苦笑說道︰「十九年前,古寒月護送恩主靈柩及待產中的主母,回返梵淨山十絕石府,途經賀蘭山,遇血盟十友,逞凶攔路,欲毀棺瀆尸,以報那當年君山之仇,古寒月以一當十,浴血苦戰,慘被挖目斷腿,幸命不該絕,被-高人救走,至今乃是十九年來第一次見到幼主,怎會見過此人?」

柳悟非道︰「這麼說來,十絕夫人當時便是為這一缺老人所救了?」

迸寒月道︰「那還用問?當必如是!」

柳悟非略一沉吟,尚未說話。

假瞎子突然說道︰「駝子,你說十九年前,曾被皇甫嵩兄弟挖目斷腿?」

迸寒月道︰「不錯!」

假聾子白眼珠一翻,道︰「那麼,如今你……」

迸寒月截口說道︰「你沒听我說,被一高人救走麼?」

假瞎子道;「我不聾,但高人也該有個姓名!」

迸寒月道︰「你還記得,當年‘金頂’那位老和尚不?」

一窮雙殘知情猛震,大驚失色,假瞎子駭然震聲︰「駝子,你是說‘聖心’神憎?」

迸寒月點頭說道︰「瞎子難得好記性!」

柳悟非接口說道︰「駝子,聖心大和尚沒死?」

迸寒月道︰「誰說他死了?至今猶健朗如昔!」

柳悟非動容點頭,道︰「錯非是他,別人也救不了你!」

抬眼凝注,問道︰「駝子,你說,這件事是那一缺老人授命你那幼主……」

佔寒月點頭說道;「不錯,他說為維護十絕威信!」

「維護威信?」柳悟非冷哼說道;「你知道這會有什麼後果?」

迸寒月道︰「我駝子比你明白!」

柳悟非怒聲說道︰「那你為什麼不加阻攔,反袖手旁觀?」

迸寒月挑眉說道︰「誰說我不加阻攔,袖手旁觀?」柳悟非一指地上武維揚尸體,道︰「這怎麼說?你阻攔不住?」

迸寒月愧然點頭,道︰「幼主年幼無知,他奉的是師命,為的是亡父威信,古寒月為人奴僕,怎好強攔,但我絕未袖手旁觀!」

柳悟非冷冷說道︰「駝子,我不懂!」

假瞎子道︰「我兄弟也莫測玄奧!」

迸寒月暗暗一嘆,道︰「我不能硬攔,難道我不能換個別的辦法?」

柳悟非道︰「那麼辦法?」

迸寒月道;「我超前先到一步,跟武老大商量好一個扮演假戲的辦法,然後隱身暗處,等幼主到了以後又現身勸阻,勸阻無效,為不忍眼見故人……唉,只好藉故退避室外,暗中以我兩儀神罡消解幼主掌力,武老大則佯裝中掌倒斃……」

柳悟非鳳目暴睜,冷然說道︰「結果假戲真做了?」

迸寒月滿面痛苦歉疚色,搖頭道︰「不!我有自信,武老大可以安然無恙!」

柳悟非道︰「如今武老大躺在你的眼前!」

迸寒月黑臉抽搐,道︰「所以我說武老大不是死在古寒月主僕之手!」

假瞎子冷哼一聲,道︰「駝子,你那幼主的功力如何?」

迸寒月道︰「天下無匹,合你三人之力也難接十招!」

假瞎子冷笑道︰「到底是吃了誰的幫誰!」

迸寒月長眉陡挑,巨目電閃威稜︰「瞎子,古寒月可曾騙過誰?」

假瞎子一震說道︰「那麼,是真的?」

迸寒月道︰「你可以去問問蒼老三!」

假瞎子默然不語,但旋又冷笑道︰「駝子,那你是拿武老大一條老命開玩笑了,你一身功力不過勉強能跟我三人中兩個聯手扯平,如何竟圖消解……」迸寒月冷冷說道︰「古寒月已不是十九年前的古寒月!」

「如今的古寒月又如何?」

迸寒月冷然說道︰「只怕合你們三人之力,難敵我手下三招!」

「放屁!」柳悟非狂笑道;「駝子,少在我三個面前閉著眼胡吹,你有多少斤兩,別人或許不知道,我三個可是模得清清楚楚!」

迸寒月淡然說道︰「不信你三個可以試試!」

柳悟非大笑說道︰「我化子平生就喜歡讓人當場下不了台,駝子,站穩了!」

向雙殘一揮手︰「瞎子、聾子,咱三個一掌教他倒下!」

話落,三只右掌齊抬,虛空按了過來。

是按,不是擊!

雖說按,可比凌厲一擊厲害得多!迸寒月泰然安詳,容得掌力逼體,方始舉掌相迎,依著葫蘆畫冀,照樣輕輕地按了過去。

雙方掌力一接,高下立分,強弱立判,真假當即分明。

迸寒月身形未動,衣袂不揚。

化子、瞎子、聾子,威震宇內的一窮雙殘,卻一連退出了好幾步,才好不容易站穩身子。

站穩是站穩了,三張老臉可都變了色,瞪目張口,六道目光盡射詫異驚駭色,作聲不得。

迸寒月淡淡一笑道︰「三位,如何?彼此都該明白,你三個各出六成功力,古寒月可也是只用了六成,一成沒多!」

一窮雙殘沒一個吭聲,良久,柳悟非方瞪大了眼,道︰「駝子,你莫非有什麼奇遇,吃了什麼……」

「化子糊涂!」假瞎子冷冷說道︰「除了那老和尚成全,還有什麼別的緣故!」

柳悟非恍然大悟,默默不語。

假瞎子看了古寒月一眼,道︰「駝子,算你行,我三個等于栽在老和尚手下,栽得並不丟人,那麼,我問你,武老大又是怎麼死的?」

迸寒月道︰「我只能告訴你,武老大不是死在我主僕之手,有九成九是那以紙條示警之人暗中乘隙下的毒手!」

假瞎子道︰「何以見得?」

迸寒月不答反問,道︰「你知道他叫你三個來此用意何在?」

假瞎子道︰「何在?」

迸寒月冷笑說道︰「借你三人之口,栽贓嫁禍!」

假瞎子道︰「此人跟你駝子何怨何仇?」

迸寒月道︰「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怎知他跟我何怨何仇?」

這話不錯!

假瞎子一時無語。

話鋒微頓,古寒月又道;「我雖不知道他是誰,雖不明白跟他何怨何仇,我卻知道,他主要並不是給我駝子栽贓、嫁禍!」

假瞎子道︰「那是誰?」

迸寒月道︰「古寒月幼主,慕容繼承!」

假瞎子道︰「駝子,這總該有十理由!」

迸寒月道︰「我猜透幾分,只是不敢斷言!」

假瞎子道;「何妨說說看。」

迸寒月道︰「我懷疑武林中有沒有一缺老人樂全此人!」

假瞎子冷笑道︰「駝子,你是不相信你那幼主了!」

迸寒月道;「我是不相信那一缺老人樂全!」

假瞎子道;「怎麼說?」

迸寒月道︰「據古寒月幼主所說,一缺老人胸羅淵博,智慧超人,堪稱罕見奇才,而且功力高絕,宇內無匹,這麼一位人物,怎麼會名不見經傳,默默無聞?倘若武林中果然有這麼一位人物,你三個跟古寒月又怎會一直不知?」

假瞎子沉吟未語。

假聾子卻突然說道︰「駝子,不錯,是理,以你之見?」

迸寒月道︰「武林中沒有這號人物,一缺老人樂全,是另外一個人改了名,換了姓,掛的假招牌!」

假聾子震聲問道;「誰?」

迸寒月道︰「九妙秀士百里相。」

一窮雙殘俱皆一震,旋即,假聾子冷笑說道︰「沒道理!」

迸寒月道︰「怎麼沒道理?」

假聾子道︰「成名不易,闖出來萬兒,更重于性命,如要我聾子把成了名的字號換招牌,殺了我我也不干,你會干麼?」

「話是不錯!」古寒月道︰「但若為了扭人利己,為了達成一樁極大陰謀,該又另當別論,何況九妙秀士這塊招牌並非不要了,改名換姓,以另一人物出現,根本無損于‘九妙秀士’聲名!」

假聾子滿面惑然,道︰「駝子,我不懂!」

迸寒月道︰「說得明白點,只因為他收錄了古寒月的幼主,而又不能讓天下武林知道古寒月幼主之師便是他九妙秀士百里相,否則,他那陰謀便無從得逞!」

假聾子道︰「‘九妙’是正非邪,我更糊涂,他有什麼陰謀?」

迸寒月道︰「摧毀古寒月恩主‘十絕’俠名家聲,取而代之!」

假聾子道︰「駝子,‘十絕’、‘九妙’交情可不錯,這可是眾所周知的事!」

迸寒月冷冷說道︰「骨子里‘九妙’心智深沉,極具城府,為人心胸狹窄,不能容物,多少年來,-直嫉恨古寒月恩主聲名在他之上,使他一直無法登上天下第一人寶座!」

假聾子目光凝注,動容說道︰「駝子,這是你說的?」

迸寒月道︰「我不賴,而且也不單是我這麼說!」

假聾子道︰「還有誰?」

迸寒月道︰「聖心大和尚!」

假聾子神情一震,低頭陷于沉思!

窮神柳悟非沉吟說道︰「這老和尚功力通玄,佛法無邊,胸羅萬有,智慧如海,他能仰窺天機,俯燭人事,這話要是他說的……」

迸寒月截口說道︰「唯有是九妙,這諸多疑點,才能連貫起來獲得解釋!」

柳悟非抬眼凝注,道︰「駝子,你就解釋給我三人听听!」

迸寒月道︰「他先以十九年悠長歲月,全力栽植古寒月幼主,使得古寒月幼主性情跟他一樣,功力也鮮有匹敵……」

柳梧非道︰「怎麼樣?」

迸寒月道︰「然後再捏造黃山事……」

「駝子!」柳悟非截口說道︰「這可是確有其事!」

「不錯!」古寒月道︰「是確有其事,但那約斗八劍之人,不是古寒月恩主!」

柳悟非道︰「是誰?」

迸寒月道︰「不敢斷言,有可能是他!總之,有人冒充了我恩主身分是實!」

柳悟非道︰「駝子,武老大八兄弟昔年沒見過十絕?」

「沒見過!」古寒月道︰「縱然見過也沒用!」

柳悟非道;「怎麼呢?」

迸寒月道︰「很簡單,以百里相獨步宇內,高明無似的易容術,喬裝改扮成古寒月恩主,該不是難事。」

柳悟非道︰「相貌或可裝扮,但那言談、舉止、氣度……」

迸寒月冷笑說道︰「那你是對百里相一身能耐,了解得太少了,……何況,八劍兄弟,根本未見過古寒月恩主。」

柳悟非皺起白眉,略一沉吟,道︰「駝子,你說下去!」

迸寒月道︰「然後命古寒月幼主追殺八劍,以維護十絕威信!」

榔悟非道︰「慕容繼承就听他的?」

迸寒月道︰「十九年前,古寒月幼主尚未出世,對當年事自然茫無所知,授命者是恩師兼義父,當然信以為真!」

柳悟非道︰「駝子,你沒說話?」

迸寒月答︰「說了,沒用!」

柳悟非道︰「怎麼,他不相信你說的?」

迸寒月道︰「可以這麼說!」

柳悟非道︰「化子不信!」

也難怪他不信,鐵面神駝跟慕容家是什麼關系,慕容繼承他怎麼也不敢不信這位恩叔。

迸寒月道︰「事實如此!」

柳悟非皺眉搖頭,道︰「化子難懂!」

「這不難解釋!」古寒月道︰「化子,我問你,救生身之母以前,復收養傳藝造獲以後,對古寒月幼主來說,這是什麼?」

柳悟非道︰「恩!大恩!」

迸寒月道︰「那你就該明白了!」

柳悟非道︰「你駝子對他慕容一門的恩,也不小!」

迸寒月道;「但總大不過生身之母!」

柳悟非一怔說道︰「駝子,這又怎麼說?」

迸寒月道︰「那一缺老人捏造黃山之事時,古寒月主母也在座,只是她未置一詞!」

一窮雙殘大為詫異,柳悟非蹬目說道;「駝子,這又是怎麼回事?」

迸寒月道︰「這正是古寒月唯一百思莫解之處!」

柳悟非默然不語,沉吟良久,又道︰「駝子,說下去!」

迸寒月道︰「古寒月幼主既信以為真,為維護乃父威信,為達成師命,他自然逐一找上門來,而那百里相思慮周密,猶不放心,暗中-路跟蹤……」

柳悟非瞿然說道︰「化子明白了,那百里相看穿了你的把戲,先給我三個報了信兒,然後乘你未轉回之前,殺了武老大!」

迸寒月道︰「你化子的話,只說對了一半!」

柳悟非一怔,道;「怎麼說?」

迸寒月道︰「他給你三個報信之時,還沒看穿我跟武老大演的假戲,他以為古寒月幼主不會不遵師命,武老大必死無疑!」

柳悟非皺眉沉吟,道︰「不錯,只有這樣,這些事兒才能連貫得起來……」

假聾子突然冷冷插了一嘴;「只可惜那一缺老人是個糟老頭子,不是俊美風流、瀟灑飄逸的九妙秀士百里相模樣!」

「你糊涂!」古寒月冷冷說道︰「他百里相既喬裝改扮為古寒月恩主,難道不能換裝易容,一變面為一缺老人樂全?」

假聾子啞口無詞以對,良久方道︰「無論怎麼說,你這只是懷疑、推測!」

迸寒月道︰「不錯!迸寒月沒有明確證據!」

假聾子道︰「沒有明確證據,你就不能任意指人!」

「對!」假瞎子冷冷說道︰「除非你能證明……」

迸寒月截口說道︰「我能明確證明殺武老大之人,是古寒月幼主之師!」

假聾子道;「怎麼證明?」

迸寒月一指地上武維揚尸體,道︰「武老大胸前致命掌傷,與古寒月幼主那獨特掌力一般無二!」

假聾子冷笑說道︰「怎見得武老大不是死在幕容繼承掌下!」

迸寒月挑眉說道︰「聾子,古寒月的功力,你三個可是試過了?」

一句話堵住了嘴,假聾子默然半響方道︰「那沒有用,除非你能夠證明慕容繼承之師是百里相,否則……」

「聾子!」古寒月長眉一挑,道︰「否則怎麼樣?」

假聾子冷冷說道︰「否則我三個也不能就那麼輕易地相信你!」

迸寒月巨目圓睜,威稜電射,但倏又盡斂威態,道︰「那麼,我剛才說的,是白費了!」

假聾子道︰「差不多,空口難于取信于人,我三個要的是證據!」

迸寒月似已忍無可忍,須發暴張,沉聲說道︰「聾子,你又有什麼證據指古寒月主僕殺人?」

假聾子冷笑說道︰「有,我三個是現場緝凶!」

迸寒月強忍了忍,道︰「聾子,你敢不相信我?」

假聾子道︰「有什麼敢不敢的,武老大可是相信朋友,下場如何?」

迸寒月勃然大怒,顫聲說道︰「聾子!你可別欺人太甚!幾十年的交情,古寒月只是不願為了這件冤屈事兒,就此翻臉!」

假聾子火上澆油,冷笑說道︰「你這種朋友,令我心寒齒冷,我這趟來,本就打算當著武老大不遠英靈,跟你劃地絕交!」

「好聾子!」古寒月渾身劇顫,巨目盡赤道︰「你劃劃看!」

假聾子道︰「你當我不敢!」

迸寒月赤紅目光凝注,神態怕人,道︰「你劃劃看!」

柳悟非跟假瞎子冷眼旁觀,沒-人吭聲,顯然,他倆跟假聾子,是一個鼻孔出氣。

別看假聾子嘴硬,他還真有點震懾于這位鐵面神駝之威,遲疑著,一時未敢抬手。

迸寒月冷哼一聲,方待發話。

驀地里,夜空中傳來一聲悲憤狂笑︰「聾子!你還猶豫怎地?你不劃我劃!」

一條青雲電射而至,人未到,酒氣燻人!

來人一襲青衫,三綹長髯,俊朗飄逸,醉意盎然,一臉悲憤色,入室曲膝長拜,淚如泉涌︰「武老大,東郭逸遲來一步,料不到你已長眠不醒,與世永辭,從此天人永隔,舉杯形單,好不悲痛煞人!英靈不遠,泉下有知,東郭逸先奠你一杯,再跟那無情無義的冷血人算算這筆血帳!」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只朱紅小葫蘆,一只杯酒,擎杯斟滿,振腕潑地,然後,撫尸大慟,聲淚俱下。

迸寒月須發顫動,鐵面抽搐,默然不語。

假瞎子跟假聾子神色冰冷,木立不動。

柳悟非則舉袖連拭老淚,伸出顫抖的手,輕拍東郭逸肩頭,啞聲說道︰「酒鬼,人死不能復生,你就歇歇吧!」

東郭逸突然住聲收淚,呼地站起,兩道如炬目光,直逼古寒月,咬牙切齒,戟指大罵︰「古寒月,你這無情無義的冷血匹夫,我恨不得把你碎尸萬段,挫骨揚灰,你,你,你還算得人麼……」

迸寒月啞聲苦笑道︰「酒鬼,連你也不相信我?」

「呸!」東郭逸悲怒說道︰「要我相信你,除非日出西山,武老大死而復活……」

突出一指,虛空劃地,堅硬無比的鋪地花磚上,應指現出一道寸余深小鋇,宛如刀割,接道︰「今夜算你命大,僅就劃地絕交,錯過今夜,江湖再次相逢,一窮雙殘、‘醫’、‘卜’、‘酒’,跟你誓不兩立……」

話鋒微頓,回首輕喝︰「化子,那小畜生已往埋劍堡,還不快走!」

彎腰抱起武維揚尸體,當先舉步出門。

一窮雙殘神情一震,柳悟非道︰「酒鬼,你怎知……」

東郭逸道︰「化子,快走,路上再說!」

柳悟非沒有再問,偕同雙殘,閃身跟了出去。

剎那間,偌大一間書房內,就只剩下古寒月一個人。

迸寒月狀若呆痴,木然而立,須發顫動,緩緩垂下頭去,背後孤燈,將他那高大身影映在地上,顯得孤獨、淒涼已極!

多少年好友,就為了這件事,對他不齒、蔑視、不相信他、不諒解他,再加上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的那份引以為咎的自責,他心里的痛苦,真是難以言喻。

罷才若非那位「落拓青衫西風醉客」東郭逸的突如其來,朋友間的破裂,還不至不可收拾,糟到這般地步?!

他不明白,一向行事謹慎,遇事冷靜的東郭逸,今天為什麼會激動得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

也許,眼見老友身亡,加上誤會,他是太傷心,太悲痛了,既然如此,那麼空口的解釋,實在也是多余的。

他明白,這件事太復雜了,不是單憑口舌所能澄清的。

不過,他有這麼一個想法,為恩主,縱然是被天下唾棄,武林不齒,他也在所不惜,的確不錯,正如假聾子所說,指控九妙秀士百里相陰謀陷害的說法,只是根據推測,盡避明知不錯,卻苦無證據,猶待細心求證。

他很明白,百里相極具心智,功力高絕,而且又精擅易容之術,要想抓他的證據,可是難比登天!

看來,十九年前聖心神憎的話,應驗了,這果然是一場浩劫,一場血劫,血風腥雨從此將籠罩武林。

心頭一塊重鉛,越來越沉重,沉重得使他覺得難以負荷,承受不住……

良久良久,古寒月突然一聲滿含憂慮的長嘆,右掌微抬,反臂虛空輕彈,燈滅,室暗,一片黝黑。

口口口口口口

這個小鎮,距桐柏縣城只有幾里,坐落在桐柏縣城跟桐柏山之間,幾幾乎是在桐柏山的山腳下。

小鎮上,沒有多少人家,屈指算算,最多不過百來戶,大部分靠種田耕作為生。

農家樸實,靠雙手養活一家老小,知足而常樂。

每個地方,無論大小,都難免有過往的客商。

既有過往的客商,供人歇腳打尖的酒肆客棧,也就應運而生,這個小鎮,自也不能例外。

小鎮雖小,名頭可很響亮,只要一提桐柏山下的這個小鎮,百里內沒有人不知道的。

那倒不是小鎮本身有什麼驚人之處,而是禿子跟著月亮走——沾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光。

這個大戶人家,不在小鎮上,在小鎮近旁,桐柏山的山里,有點像是避世隱居的人家。

說這戶人家是避世隱居,可一點兒也不差!

小鎮上,甚至包括附近幾個縣城,沒人不知道這大戶人家的主人,當年曾是武林中叱 風雲、響當當的人物。

十多年前,突然封劍歸隱,卜居到這桐柏山來。

這大戶人家的主人,極為熱心公益,樂善好施,人和氣而容易親近,每遇荒年,莊稼收成不好,小鎮上的居民,絕餓不著,他會命人從山里出來,挨家挨戶贈糧送賑,周濟貧窮!因此,家家禮拜,戶戶焚香,這大戶人家的主人,成了居民們心目中的大善人、大恩人。

山里要有什麼事兒,只要有人招呼一聲,大伙兒能立即放下莊稼,爭先恐後地跑到山里去幫忙。

別說一天不做活,家里老小餓不著,就是餓得著也無話可說,想想看嘛!沒有人家,自己一家老小早就餓死了。

人,都是這樣,以心換心,只要舍得,你給人家半斤,人家準還你八兩,何況受惠的是本性淳厚的莊稼人。

雖然這大戶人家的主人,是居民們心目中的大善人、大恩人,可是他怪得很,平素很少出來,打從他在山里定了居,安了家,十幾年來,總共也不過出來三四次。

所以,人人都知道這位大善人,大恩人,人人都受過恩、受過惠,但見過他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不過,附近幾個縣城的人都知道,這個大戶人家在山里的居業,名喚「埋劍堡」,主人的名諱,叫郝百通。

提起埋劍堡,堡主人郝百通,百里以內,沒人不知道。

口口門口口口

這是一天的晌午。

響午時分是吃飯當口,小鎮上,僅有的幾家酒肆,每逢這時候,生意都不錯,特別是西街的「一品香」。

一品香要說怎麼好,怎麼大,自然比不上縣城里的大酒樓,可是他是這小鎮上首屈一指的一家。

其實,這首屈一指的「一品香」,也不過是一間大瓦房,談不上什麼舒適、雅致,小鎮地處偏僻,又小,有這樣也算不錯了!

尤其,「一品香」能做到酒菜干淨,招待親切,這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和氣能生財,可是一點不錯!

瞧,想吃想喝的,都喜歡往西街跑。

這時候,「一品香」的門口,突然走進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個身材頎長的黑衣少年人,劍眉入鬢,風目重瞳,長得是既俊朗,又英挺!使人在看了他一眼之後,就會禁不住還想著第二眼、第三眼……

只可惜,他眉宇間隱隱地透著一股森冷煞氣,這卻又使人看了他一眼後,便把那本想再看的第二眼,給嚇得縮了回去。

只因為那股子森冷煞氣,能使人在一觸之下,打心底里往上直冒寒意,機伶打哆嗦,渾身不自在。

如此,誰還會再看,自找難受?

黑衣少年眉梢兒微挑,緊閉著嘴,模樣兒顯得有點高傲,站在門口,目光略一掃視,負手直往里走!

就這麼一眼,滿座酒客不自主地全低下了頭,連他們自己也都說不上理由,只覺得黑衣少年目光太過犀利。

黑衣少年,看中的是靠東牆邊一副座頭,剛坐定,伙計就躬身哈腰,滿臉堆笑,一團和氣的站到面前。

黑衣少年似乎懶得多開口,低低說了幾句,揮了揮手。

話聲雖低,伙計可听得清清楚楚,哈著腰,轉身走了。

須臾,伙計送上酒菜,小心翼翼地放好之後,搓搓手,哈著腰,笑問︰「客官,還要點什麼?」

黑衣少年淡淡說道︰「不要什麼了!」

伙計一躬身,轉身要走。

「慢著!」黑衣少年適時又開了口。

伙計聞聲停身,笑道︰「客官有什麼吩咐?」

黑衣少年道;「沒什麼,我想打听件事兒!」

伙計滿臉熱誠,道︰「什麼事?客官!」

黑衣少年看了他一眼,道︰「有個埋劍堡的所在,是不是就在這附近?」

伙計立刻眉飛色舞,道︰「對,對,埋劍堡離這兒不遠,就在山里……」

黑衣少年點了點頭。

伙計略一遲疑,笑問︰「客官準是外地來的,寶地距此恐怕還不近!」

黑衣少年雙眉微軒,道︰「不錯,怎麼?」

伙計笑道︰「我說嘛,要不是遠地來的,怎會不知埋劍堡……」

黑衣少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听你這麼說,似乎這附近沒人不知埋劍堡?」

伙計立即提高了嗓門兒,笑道︰「那是當然,本地人誰要說不知埋劍堡,準讓人笑掉大牙!」

這一提高了嗓門兒,滿座酒客听得清楚,立刻又紛紛抬頭,目光盡射訝奇,一起投射過來。

黑衣少年自有所覺,雙目如電,熠熠環掃。

這一環掃不要緊,滿座酒客又連忙低下了頭。

不,不能說滿座,因為還有一雙目光,不閃不避,毫無怯意,仍然緊緊盯著這邊。

這雙目光,來自黑衣少年左側不遠的一副座頭上,那是個白面無須、俊美瀟灑的中年黑衣文士。

此人之俊秀,不讓黑衣少年,但,眉宇間那股子森冷煞氣,卻較黑衣少年更濃更重,更加慎人。

黑衣少年自有所覺,擺了擺手,示意伙計離去,然後偏過了頭,犀利目光,迎逼了過去。

黑衣文士仍未躲避,反而報以微笑。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那年頭,對讀書人,誰都有好感,誰都敬重,誰都會另眼相看。

人家報以微笑,這是禮貌招呼,因之,黑衣少年也微微點了點頭。

他一點了頭,黑衣文士又有了反應,帶笑開口︰「尊駕不是本地人?」

人家開口搭訕,黑衣少年自然不好再轉回頭來,更不好不理,遂目光深注,搖頭說道︰「不是!」

黑衣文士笑道︰「我也來自外地,尊駕哪兒來?」

黑衣少年道︰「江西!」

「真巧!」黑衣文士笑道;「我也剛從江西來,尊駕是江西人?」

黑衣少年搖頭道︰「不!北京!」

「巧極了!」黑衣文士輕擊桌面,站了起來︰「我也是北京人,難得異地遇鄉親,尊駕請過來坐,如何?」

耙情無巧不成書,巧事兒全讓他踫上了!

黑衣少年淡笑說道;「萍水相逢,怎好打擾……」

黑衣文士笑道︰「能得相逢便是緣,彼此均非世俗人,何必拘于俗禮,來,來,來,坐過來,咱們一見如故,隨便談談!」

人不親土親,這讀書人灑月兌、豪邁,可不同于一般迂腐書呆子,天下沒幾個,很難得!

說著,更離座走了過來,親自為黑衣少年移過杯箸。

這一來,盛情難卻,黑衣少年不便再拒,只好站起跟了過去,坐定,黑衣文士熱和感人,擄起衣袖,替黑衣少年滿斟一杯。

互敬一杯,舉杯仰干之後,黑衣文士望了望黑衣少年,笑問︰「老弟貴姓?」

尊駕變成了「老弟」,這一來,更近了!不但土親,連人也親了!

黑衣少年尚有幾分拘謹,道︰「復姓幕容!」

「原來是慕容老弟!」黑衣文士笑道︰「我姓關,草字心人!」

「關心人!好名字!」

黑衣少年淡笑欠了欠身。

必心人伸手按上他的肩頭,正色說道︰「老弟,我痴長幾歲,托個大,稱呼你一聲老弟。老弟,我是個讀書人,讀書人都難免幾分文謅謅的拘謹,可是我就不喜歡這些,平素放蕩不羈慣了,咱們萍水相逢,異地遇鄉親,很不容易,所以,咱們之間,最好別講那一套倒人胃口的俗禮,行麼?」

黑衣少年淡笑不語。

必心人臉上又現笑容,道︰「老弟,住在北京哪兒?」

黑衣少年搖頭報笑,道︰「我是北京人,可是自小在外長大,從沒去過北京!」

必心人有點尷尬,笑了笑,道︰「原來如此,那難怪……」

望了黑衣少年一眼,接道︰「老弟剛才打听埋劍堡?」

黑衣少年點點頭說道︰「不錯!」

必心人道︰「是親?」

黑衣少年搖搖頭。

必心人又問︰「是故?」

黑衣少年又搖了搖頭,仍沒開口。

必心人滿面惑然,道︰「那是……」

「沒什麼!」黑衣少年開了口,道︰「只是隨便問問!」

必心人笑道;「老弟,你該問我!」

黑衣少年微微-怔,道︰「怎麼?」

黑衣文士道︰「我在桐柏住了七八年了,附近的事,我熟得不能再熟!」

黑衣少年「哦」了一聲,笑了笑,沒答腔。

必心人會錯了意,眉梢一桃,道︰「怎麼?老弟不信?」

黑衣少年尚未答話,他已然接著又道︰「老弟且听听我說得對不對……」

話鋒微頓,接道;「埋劍堡,坐落桐柏山中,堡主姓赫名百通,是當年武林中聲威盛極一時的武林八劍第二劍獨臂劍客!」

讀書人竟曉武林中事,這文士不含糊!

黑衣少年神情震動,道;「不惜,關兄怎……」

必心人目光轉動,輕笑接口道;「秀士不出門,能知天下事,要是連在這近在咫尺的事都不知道,那該是十足讀死書的書呆子……」

又是一聲輕笑,接道︰「這是當年事,當年事個個傳說,人人皆知,我能知道,這算不了什麼,老弟且再听我說說獨臂劍客的近年事……」

黑衣少年如今可感了興趣,動了心,道︰「我洗耳恭听,關兄指教!」

必心人仰干一杯,雙眉一揚,笑道︰「好說!那位獨臂劍客自昔年突然封劍退隱後,便在這桐柏山中,斥資興建了一座龐大的石堡,為表示他從此不問武林中事,所以把這座堡,取名為‘埋劍堡’,其實……」

看了黑衣少年一眼,道︰「老弟,別人不知,唯我獨曉,獨臂劍客當年仗以縱橫武林的那柄神兵,也就埋在埋劍堡中……」

黑衣少年帶笑點頭,靜听下文。

必心人笑容一斂,眉鋒忽皺,顯得有點神秘,接道︰「說來也怪,既然封劍退隱,過的便該是與世無爭的恬淡清靜生活,而這位獨臂劍客卻把他這隱居之處築得牆高壁厚,門戶嚴謹,並且在堡內養著幾十個武林高手,生似是怕有人侵犯他這埋劍堡一般,如今想想,我有點明白了,八成兒是怕人潛入埋劍堡,偷掘了他埋在地下的那柄神兵……」

黑衣少年雙眉微軒,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他這想說什麼,而終于沒說的情狀,可全落在了關心人眼中,關

心人目光深注,笑問︰「怎麼,老弟,有高見?」

黑衣少年淡笑搖頭,道︰「沒什麼,武林人物闖蕩半生,沒有不樹敵的,武林中事一但沾上了身,就是想丟也丟不掉,我以為,他可能是怕有人找上門去尋仇!」

「對!」關心人輕擊一掌,嘆道︰「有可能,有可能,老弟高見,老弟高見,來,來,來,咱們共浮一大白再往下談!」

一杯飲盡,關心人沉吟著說道︰「要說有人會上門尋仇,想想又似乎有點不對,獨臂劍客退隱期間,熱心公益,樂善好施,乃是出了名的大善士!」

「好個大善士!」黑衣少年淡笑說道︰「如今雖對人有恩,只可惜當年在江湖上結怨太多!」

必心人一怔,抬眼凝注,良久方道︰「老弟,我要再問你一句,你可當真跟獨臂劍客非親非故?」

神情很鄭重!

黑衣少年听出話中有因,眉梢一挑,淡笑說道︰「一點都不假!」關心人似乎放了點心,道︰「毫無關系?」

黑衣少年道︰「我連見都沒見過!」

必心人道︰「那麼老弟打听……」

「我說過,」黑衣少年道︰「隨便問問!」

必心人唇邊浮現一絲神秘笑意,道;「老弟,套一句江湖話︰‘光棍眼里揉不進砂子’,交朋友貴在坦誠,我料想老弟絕不會是隨便問問!」

此人厲害!到底書讀得多、事見得多!

黑衣少年目中突閃冷電寒芒,淡笑不語。

必心人看得清楚,可是他竟不怕這懍人目光,笑了笑道︰「老弟,行了,我看穿了你,如今我敢斷言,老弟你必是武林中人,而且一身武學甚是驚人!」

黑衣少年很平靜,淡笑道︰「關兄想必也會武!」

「我?」關心人大笑說道︰「讀書材料,先父曾有意要我經商,可是我手不離算盤,俗不可耐的生活,務農干脆就這樣混下去了!」

耙情,他士、農、工、商,樣樣

黑衣少年也笑了。

必心人笑聲一斂,突然壓低了聲音,道︰「老弟,讓我大膽的猜一猜,老弟九成九是那獨臂劍客朝夕防備的一類人物,對麼?」

黑衣少年臉色一變,尚未接話。

必心人臉色一整,緊跟著說道︰「老弟,咱們是鄉親,我可是誠心交你這個朋友!」

黑衣少年威態一教,默然不語。

必心人眉梢微桃,道;「老弟……」

黑衣少年一笑接道︰「關兄明眼人,何必一定要我說?」

「說得是,老弟!」

必心人誠懇之情形于色,郝笑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黑衣少年目光深注,道︰「關兄似乎話中有話?」

必心人默然未答,沉吟良久,才抬眼說道︰「老弟,能在這里踫上鄉親,能結交你這位非常人物的武林朋友,我值得,今兒個我是豁出去了……」

舉杯痛欽,「叭」地一聲,放下酒杯,臉上,沒有一絲兒笑容,有的卻是一片凝重、義憤,接道︰「不錯,老弟,郝百通是附近幾個縣城婦孺皆知的大善人,荒年放賑,嚴冬贈衣,天下的好事,都讓他一個人做盡了,可是,老弟,天下的壞事,可也讓他一人給做絕了,表面上一派仁義道德,骨子里……唉,不說也罷,提起來我就恨,恨我這個虛有其表的須眉男子漢,昂藏七尺軀,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雖有一腔正義,不畏邪惡,不屈于威武,但到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心眼通天,一手掩盡天下人耳目,有心無力,動不了手!」

一仰脖子又是一杯酒,他是拿酒出氣,拿酒泄憤。

也許因為酒意,雙目有點紅,略一沉默,又道︰「老弟,別問我他那暗地里的所作所為,這一言難盡,我也不敢說,說了不但沒人相信,恐怕會引起公憤,招來橫禍,老弟這一趟要是有把握,那不用說,要是沒把握我奉勸老弟還是再忍忍,由哪兒來,回哪兒去,埋劍堡可不啻龍潭虎穴,進去了,恐怕很難活著出來……」

黑衣少年眉宇間煞氣浮動,淡笑地說道︰「他既然一手掩盡天下人耳目,別人不知,關兄又是如何……」

必心人慘笑說道︰「老弟敢是不信?」

黑衣少年剛耍答話。

必心人已然慘笑著又道︰「老弟若問我怎麼知道,我可以告訴老弟,關心人便是受害人之一,只為了幾百兩銀子的借款,家貧償還不起,關心人雙親便慘遭殺戮,舍妹亦被搶入埋劍堡作為抵押。」

舉袖拭淚,舉杯痛飲,接道︰「為救舍妹,關心人曾到處借貸,籌資還債,去年春天好不容易湊足了一千兩銀子,連本帶利償清了所欠,贖回舍妹,豈料,贖回來的,只是舍妹的一具棺木,原來舍妹早巳被那郝百通老狗逼死了……」

強忍心酸悲憤熱淚,又慘然一笑,道︰「老弟,這就是我為什麼知道的道理所在!」

黑衣少年沒說話,但神色看上去好不怕人。

默然片刻,關心人又道︰「老弟,咱們是鄉親,我還是那句話,有把握為世除害,沒把握,你多忍忍,否則螳臂擋車,暴虎憑河……」

黑衣少年倏然、斂懾人威態,淡然笑道︰「多謝關兄,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推杯站起,接道︰「我已不勝酒力,打擾酒興,至感不安……」

必心人跟著站起,一把抓住黑衣少年雙手,道︰「怎麼,老弟要走?」

黑友少年點點頭。

必心人沒挽留,略作沉吟,道︰「老弟住哪兒?」

黑衣少年道︰「南街八方客棧!」

必心人松了手,道︰「好吧,那麼老弟請先行一步,晚間我再去拜訪!」

黑衣少年沒多說,告辭而去。

臨出門、塞了一錠銀子在伙計手中,而且關照伙計,兩桌一塊兒算,歸他!

黑衣少年走了。

望著黑衣少年背影,關心人臉上突然浮現一絲詭異笑意……瀟湘子提供圖檔,xie╴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