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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月 第 7 卷 第 六 章 手刃親仇

作者︰獨孤紅類別︰武俠小說

這是一戶民宅。

這戶民宅座落在離「漕運總督衙門」不遠的一條巷子里。

巷子不是窄巷,跟一條小街似的,不但可以瞳人,還可以走車走馬。

只是,這條巷子平常少見車馬行走,所以很安靜。

為什麼這條巷子平常少見車馬行走?

只因為這條巷子里住著這戶人家。

這戶人家不小,也挺不錯。

雖然不能說是大戶人家,可也絕不比大戶人家差。

這戶不小,也挺不錯的人家,只有一個人。

平常是不是一個人,是不是有人來人往,是不是有別人住不管,至少今夜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如今正在堂屋燈下負手踱步。

時候已經不早了,該睡了。

這個人卻還不睡,在踱步。

懊睡不睡卻踱步,一定有原因。

什麼原因不知道,但一定有原因。

這個人正是那位「漕運總督衙門」的總捕頭,「漕運總督衙門」的總捕頭住在這兒,所以這條巷子平日少車馬行走,很安靜。

可見「漕運總督衙門」這位總捕頭有多大權勢,多怕人了!

白天靜,夜里更靜,這時候除了總捕頭輕微的步履聲,就幾乎再也听不到別的聲息。

白天都不敢驚擾了,到了夜晚當然更不敢了。

可偏偏這時候有一個話聲打破了這份安靜,

話聲不高不低,但很清晰︰「總捕頭還沒有安歇?」

總捕頭倏然停步,霍地轉臉向外,目射精光,比電還亮,喝問︰「什麼人?」

話聲道︰「江湖草民,夜來拜見。」

總捕頭道︰「既然來見,為什麼不現身?」

話聲道︰「既蒙總捕頭允準,理當從命。」

話落人現,關山月站在堂屋門口。

堂屋里燈光照在堂屋門口,總捕頭看見了,一清二楚,微一怔,目中精光更亮三分︰「你?」

必山月道︰「正是‘高郵湖’江湖草民!」

總捕頭道︰「你不發話,我還不知道有人來到,難怪你敢在‘揚州’做下這麼大的案子。」

三句不離本行。

「這麼大的案子」,沒明說是什麼案子,也沒明說幾樁。

必山月道︰「總捕頭夸獎。」

總捕頭道︰「沒想到你居然會來見我。」

必山月道︰「草民相信總捕頭是真沒想到。」

總捕頭道︰「你會夜來見我,是來投案?」

必山月道︰「總捕頭以為是麼?」

總捕頭道︰「我想不出還有別的。」

必山月道︰「草民沒犯罪,沒有投案之說。」

總捕頭道︰「你沒有犯罪?」

必山月道︰「制台大人下手諭,命護衛快馬傳送,不許總捕頭捉拿草民,這就表示草民沒有犯罪。」

總捕頭道︰「不怕你知道,也正好讓你知道,那天‘高郵湖’快馬傳送的那紙制台大人的手諭,不是制台大人的親筆,是有人假冒制台大人筆跡,寫的假手諭。」

必山月道︰「可惜總捕頭當時沒能看出來。」

總捕頭微一怔︰「你知道那是假手諭?」

必山月道︰「草民當時不知道,後才听說,總捕頭仍不失高明,不需呈繳而呈繳那紙假手諭,讓制台大人知曉而震怒,查明假冒筆跡之人,予以懲處……」

總捕頭道︰「你知道的不少,是怎麼知道的?」

必山月道︰「總捕頭出身江湖,應該知道江湖人消息靈通。」

總捕頭唇邊泛起一絲冰冷笑意︰「我看是有人給你送了信,告訴你了。」

必山月道︰「總捕頭以為是麼?」

總捕頭道︰「制台大人府里,既然有人造假手諭庇護你,一旦事發,自然有人給你送信告訴你。」

必山月道︰「草民還知道一些制台大人府里不知道,沒法送信告訴草民的事。」

總捕頭「呃」了一聲道︰「那是……」

必山月道︰「總捕頭另有身分,並以此身分要脅制台大人,大事勒索。」

總捕頭色變︰「制台大人他……」

必山月道︰「他也知道總捕頭你別有身分麼?」

總捕頭一怔,旋即臉色又變︰「我知道了,是‘漕幫’……」

必山月道︰「總捕頭腦筋快,由于得到稟報草民姓關,想到了派在‘漕幫’臥底的趙武。」

總捕頭臉色大變︰「你把趙武怎麼了?」

必山月道︰「‘漕幫’按幫規懲處,總捕頭以為貴屬會怎麼樣?」

總捕頭驚怒︰「你等竟敢……」

必山月道︰「他泄漏了總捕頭身分,還不該死麼?‘漕幫’不過代勞而已。」

總捕頭道︰「我沒有料錯,‘漕幫’也是叛逆,你來找我,就是為這吧?」

必山月道︰「總捕頭別有的這身分,只是草民我來找總捕頭的原因之一。」

總捕頭道︰「還有是因為什麼?」

必山月道︰「勒索制台大人,向他要‘鄱陽’縣令的女兒董姑娘……」

總捕頭道︰「這是誰告訴你的?那位制台大人,還是姓董的丫頭?」

必山月道︰「董姑娘還不知道,制台大人做不出這種事。」

總捕頭連道︰「好一位制台大人,好一位制台大人!」

必山月道︰「你應該先看看自己,我不信你那朝廷會允許你等這種人,仗著這種身分要脅地方官吏,勒索地方官吏。」

總捕頭道︰「那是我的事,事發自有朝廷論罪懲處。」

必山月道︰「如今不用你那朝廷費心,有我代勞了。」

總捕頭道︰「我更要說好一位制台大人,好一位制台大人了,他竟然與叛逆互相庇護!」

必山月道︰「如何?」

總捕頭道︰「讓我知道那麼多,你就不怕我……」

必山月道︰「總捕頭能怎麼樣?你沒有機會了!」

總捕頭道︰「有把握?」

必山月道︰「不然我就不來了。」

總捕頭道︰「看來你等叛逆,恨我這種人入了骨。」

必山月道︰「棄宗忘祖,賣身投靠,本就招我漢族世冑、先朝遺民痛恨,我恨你還有另一個原因,也是今夜我來找你的最大原因。」

總捕頭道︰「那是……」

必山月道︰「因為你是君天毅。」

總捕頭道︰「我是君天毅又如何?」

必山月兩眼冷芒閃現︰「十年前寒冬,大雪紛飛的日子,‘遼東’‘千山’下,我姓關!」

君天毅臉色大變︰「你是……」

必山月道︰「老人家的義子。」

君天毅道︰「姓關的他不是只有個女兒……」

必山月道︰「那位姑娘是關家鄰居的女兒。」

君天毅道︰「那你……」

必山月道︰「當時我不在,上山打柴,逃過那一劫,也是上天垂憐,留我為老人家報仇!」

君天毅道︰「弄錯了,弄錯了!」

必山月道︰「你等弄錯了,我沒有弄錯,也不會弄錯。」

君天毅道︰「沒想到十年後的今天,你竟能找到我。」

必山月道︰「君天毅,你是第四個了。」

君天毅道︰「我是第四個?」

必山月道︰「不錯。」

君天毅道︰「不對!我等幾人彼此間都不知姓名,不知來處,你怎麼知道……」

必山月道︰「君天毅,你抬頭上看三尺。」

君天毅道︰「我生平不信這個,你不願說,我不再問︰只是,那天在‘高郵湖’你已經知道是我,為什麼當時不……」

必山月道︰「我不願讓人知道我的事,當時在場的不止你我。」

君天毅道︰「你有把握……」

必山月道︰「我來了,而且我也說了,你是第四個!」

君天毅道︰「君天毅是君天毅,不是那三個。」

必山月道︰「你我都試試,試過了就知道了。」

君天毅道︰「說得是,你我就都試試,是我出去,還是你進來?」

必山月道︰「客隨主便,你說。」

君天毅道︰「屋里伯施展不開……」

必山月道︰「君天毅是君天毅,還伯施展不開麼?」

君天毅道︰「我是怕你施展不開。」

必山月道︰「我在哪兒都一樣。」

君天毅道︰「那你就進來。」

必山月跨步進了堂屋。

君天毅兩眼精光一閃,道︰「跨步閃身快捷,如行雲流水,不帶起風,也不帶一絲火氣,難怪你敢說在哪兒都一樣。」

君天毅不愧「神劍」、「鐵衛」稱號,的確是個高手,只說關山月這一跨步,就能看出關山月的修為深淺。

必山月像沒听見,道︰「出手之前,望你能據實答我兩問。」

君天毅道︰「你要問什麼?」

必山月道︰「那位姑娘,可是讓你幾人之中的那個大胡子帶走了?」

君天毅道︰「你知道大胡子?」

必山月道︰「前三個都是這麼說的。」

君天毅道︰「既然前三個都是這麼說的,那就是。」

必山月道︰「我問你。」

君天毅道︰「我只能這麼說,應該是。」

必山月道︰「應該是?」

君天毅道︰「總共才五個人,前三個都說是大胡子把人帶走了,我也沒有把人帶走,那不就應該是大胡子麼?」

必山月道︰「可知道大胡子現在何處?」

君天毅道︰「這就不知道了。」

必山月道︰「是麼?」

君天毅道︰「原就誰都不知道誰,十年後的今天,又怎麼會知道誰在何處?不要說十年後的今天,就是十年前的當天,一旦分了手,就算近在咫尺,不踫面誰也不知道誰在何處。」

還是真的。

君天毅說得是理,關山月不能不相信。

話鋒微頓,君天毅又道︰「其實,大胡子現在何處,你不必問我。」

必山月道︰「我該問誰?」

君天毅道︰「問你自己。」

必山月道︰「怎麼說?」

君天毅道︰「我等幾人彼此間都一無所知,你不但知道,還能連我在內先後找到了四個,還能不知道大胡子現在何處?」

必山月道︰「不怕你知道,我知道你幾人的姓名、來歷,也知道十年後的今天該上哪兒找你幾人,可是事實上連你在內的前後四個,都是我踫上的。」

君天毅道︰「都是你踫上的?」

必山月道︰「我本來是要到所知的地方找的,可是連你在內的四個,都是我在別處踫見的。」

君天毅道︰「有這種事。」

必山月道︰「信不信由你。」

君天毅道︰「連我在內,四個都是在別處踫見的?」

必山月道︰「不錯。」

君天毅道︰「你原本要到何處去找我?」

必山月道︰「‘河北’‘保定’的‘萬安鏢局’!」

君天毅為之悚然,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必山月道︰「我說了,讓你抬頭上看三尺。」

君天毅道︰「怪不得我今夜心緒不寧,難道真……」

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原來他是因為心緒不寧,所以遲遲沒睡,在這里踱步。

必山月道︰「君天毅,舉頭三尺有神明,人虧天下虧,善惡有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君天毅道︰「不對,這無關善惡,我等幾人是奉命行事、」

必山月道︰「可是,你等幾人棄宗忘祖,賣身投靠,為虜朝殺害族類,神人共憤。」

君天毅道︰「若果真是報應,你何愁踫不見大胡子,還問什麼?」

必山月道︰「你說得是,從今以後不再問了,言盡于此,你可以出手了。」

君天毅道︰「我出手?」

必山月道︰「你要保命,應該先出手。"

君天毅道︰「姓關的後生,你是不是太狂妄了?」

必山月道︰「我改改原說的那句話,如今說你試試就知道了-"君天毅猛點頭︰「好,我試試!」

他跨步欺近,抬掌就抓。

看似平淡無奇的一招,事實上這一抓也的確既不見凌厲,也不見威猛。

可是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這一抓威力驚人,因為它變化無窮,而且五指如鋼鑄,有洞金穿石,血肉之軀絕對受不了。

必山月容這一抓近身,飛起一指點向掌心。

也是平淡無奇的一招。

可是,君天毅卻一驚沉腕變招,閃身後退。

必山月沒有追擊,也收了手,道︰「如何?」

君天毅沒說話,臉色轉肅穆,再次閃身欺近出了手。

這次出手可不止一招了,是攻擊連綿,一連幾招,而且招招凌厲威猛,招招足以致命!

這是拼命的打法了。

拚命,一方面是要人的命;一方面也是保自己的命。

顯然,是知道如不能要人的命,就保不住自己的命了。

當然,他是想要人的命,保自己的命!

必山月不閃不躲,雙眉揚起,迎了上去。

剎時間,兩條人影合而為一,分不出誰是誰了。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打法,居然不見罡風,也不見動氣,居然也能不踫家具擺設,桌、椅、茶幾,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這,不是真正的高手是辦不到的。

還得兩個都是真正的高手,只一個不行。

看不出兩個人互換了幾招。

只知道在片刻之後。

人影突然一分為二,各自回到了原站立處,凝立不動。

必山月還是剛才的關山月。

君天毅也還是剛才的君天毅。

只是,關山月神色肅穆。

反倒是君天毅的神色泰然安詳,只听他說了話︰「怪不得今夜我心緒不寧,真是報應到了!」

話落,兩眼閉上,身子一歪,要倒。

必山月跨步過去,伸手扶住,另一只手一揚,燈滅了!

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天總是會亮的,明天天亮以後就看見了,堂屋里一切依舊,只是看不見關山月跟君天毅了。

永遠看不見君天毅了。

可是又看見關山月了。

又看見關山月的時候,是在「西安」。

「西安」古稱「長安」,是中國第一大古部,也一直是中國的政治、軍事中心。

「西安」城廓規模、街市建築,千百年來,一直保留著帝都氣象,除「北京」外,比其他六大古都雄偉。

「西安」北臨「渭水」,南阻「秦嶺」,帶山礪河,外圍險固,自周秦以迄隋唐,都建都于「西安」。

迸時以「西安」建都,主要是基于軍事形勢,這一帶是一水橫流,群山環抱,四周布滿險關要隘,故有雄關百二之稱︰

舉其要者︰東有「潼關」、「函谷」,西有「散關」,南有「武關」,北有「蕭關」。

「函谷關」距「長安」只四百里,為「秦」時京都的「馬其諾防線」,蘇秦謂︰「秦東有函谷之固」,列國不敢正視,抗戰八年,敵人水敢越「潼關」、「函谷」,足見其險。

「大散關」為通川、陝要道,在「寶雞」西南「陳倉山」附近,「三國」時之「陳倉」古道,為兵家必爭之地。

「武關」在「商縣」西一百八十里處,蘇秦說楚威王時稱︰「秦軍一出‘武關’,則鄢郢動矣」,足見「武關」對「荊楚」安危關系之重大。

「蕭關」則在「甘肅」「固原」,為防蕃之要津,同時「渭河」流域農業發達,人口繁多,為當時之大糧倉,故顧祖禹雲︰「然則建都者當如何,曰︰法成周而給漢唐,吾知其必在關中矣」,所以「周秦」、「西漢」、「西晉」、「北周」、「西魏」、「隋」、「唐」均建都于此。

在今日看來,「西北」一片荒漠,當時卻是秦中四塞,居天下而霸之,「秦」之統一六國,「漢唐」之開疆擴土,都在此發號司令。

在「西安」看見關山月的時候,關山月剛進城,一盞熱茶工夫之後,關山月到了「臥龍寺」。

「臥龍寺」為「漢」靈帝時所建,「隋」改為「福應禪院」,「唐」時供有吳道子所畫觀音像,因名「觀音寺」,宋初有高僧維果長臥寺中,太宗改名為「臥龍寺」。

「臥龍寺」算得上「西安」有名的佛寺,但算不上「西安」有名的大佛寺,關山月到這兒來干什麼?

敞開的兩扇寺門里,香客進出,看來「臥龍寺」的香火相當盛,難道開山月是來燒香禮佛?

必山月藝出佛門,燒香禮佛不算稀奇,可是「西安」名剎古寺甚多,何以單挑上這座「臥龍寺」?

必山月跟著進寺的香客進了「臥龍寺」,但是他並沒有進入大殿燒香,只在大殿門口合什躬身。

江湖人進入寺廟,能如此虔敬禮佛的下多,只因為關山月藝出佛門。

一個話聲在關山月身旁響起︰「貧僧有禮了。"關山月望身旁,身旁一名中年僧人合什躬身,他忙答禮︰「不敢。」

中年僧人道︰「施主不進殿禮佛?」

必山月道︰「只要有虔敬心,哪里禮佛,應該一樣。」

中年僧人微微動容︰「施主說得好,听施主說話,施主禮佛應該不是一天了。」

必山月道︰「我禮佛已經十年了。」

中年僧人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難得,難得。」

必山月道︰「師父何言難得?」

中年僧人道︰「江湖人禮佛的不多,能禮佛十年的更少。」

必山月道︰「師父看出我是江湖中人了?」

中年僧人道︰「施主有逼人英氣,應是練武之人,而且是練武之人中的佼佼者,練武之人不是十九都身在江湖麼?」

必山月道︰「師父好眼力,只是,我算不上佼佼者,只是練了幾年,僅能防身而已。」

中年僧人道︰「施主客氣。」

必山月轉了話鋒︰「我來寶剎找人,跟師父打听,請師父指引。」

中年僧人道︰「不敢,不知施主找的是本寺哪一個弟子?」

必山月道︰「不知道他算不算寶剎的弟子,他也是個會武之人,多年前來寶剎帶發修行。」

中年僧人道︰「在本寺帶發修行的人下少,不知施主要找的是哪一位?」

必山月道︰「我不知此人姓名,只知此人號‘大胡子’,應該有一臉大胡子。」

中年僧人道︰「原來施主要找那位。」

必山月道︰「正是,請師父指引。」

中年僧人道︰「不敢,貧僧幫不了施主的忙。」

必山月道︰「怎麼?」

中年僧人道︰「施主遲來了好幾年。」

必山月道︰「師父是說……」

中年僧人道︰「施主要找的那位,早在幾年前就離開本寺了。」

必山月道︰「他早在幾年前就離開寶剎了?」

中年僧人道︰「施主要找的那位,當初來到本寺的時候,是要剃渡皈依,老方丈沒有答應,要他帶發靜修一年之後再作決定。他在本寺不到半年,就因為跟佛門無緣,受不了修行苦,離開了本寺。」

必山月道︰「不是佛門中人,豈能強求?」

中年僧人道︰「正是。」

必山月道︰「他來的時候,只一個人麼?」

中年僧人道︰「只他一個人。」

必山月道︰「可知他來自何處?」

中年僧人道︰「不知道,他沒有說,本寺也沒有問,本寺只看將來,不問過去,一向如此。」

必山月道︰「可知他要去何處?」

中年僧人道︰「不知道,他也沒有說,本寺也不問。能去何處?都在俗世紅塵之中。」

必山月道︰「師父說得是,打擾了!」

他合什一禮,轉身外行。

背後,中年僧人躬身施禮︰「施主走好,恕貧僧不送了。"關山月沒再多禮,走出了寺門。

和尚師父的指點,大胡子原在「西安」「臥龍寺」帶發修行,恐怕是為了贖罪。

沒想到他來遲了,大胡子已經不在這里了。

可見意志不堅,說吃不了苦,也就是贖罪之心不夠。

前後幾個人都說大胡子帶走了虎妞。

大胡子來「臥龍寺」,卻是一個人來的,而且是要剃渡皈依,長留佛門。

那虎妞呢?

是他另外作了安置,還是……

必山月的心又疼了!

十年來,關山月的心一直在疼,從沒有停止過,只是如今更疼了。

雖然他認為凶多吉少,從不敢住好處想,但他總還抱著一線希望。

人不都是這樣?

如今這情形,叫關山月怎麼抱希望?

虎妞究竟怎麼樣了?

只有大胡子知道!

可是,大胡子呢?如今又哪里去了?在什麼地方?

這麼多年了,要找的人已經都不在原來所知的地方了,要不前四個怎麼會都是踫上的,而不是在原來所知的地方找到的?

難道大胡子也跟前四個一樣,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找不到,得等著踫上?

會麼?

真的?

真如君天毅所說,不愁踫不見大胡子,因為蒼天饒不過大胡子?

必山月這麼想著,出了「臥龍寺」大門。

「臥龍寺」大門外,有兩個人盯上了關山月。

必山月不知道,毫無所覺,因為他心里正想著事,讓他心如刀割的事。而且這兩個人也不會引他留意。

不只不會引起關山月留意,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留意。

這兩個人是兩個孩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兩個孩子,小要飯似的,可卻不是要飯的,恐怕是窮人家的孩子。

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頂多十一、二歲,女孩比男孩少一兩歲。

這兩個孩子,打從關山月一出寺門,兩對烏溜溜、黑白分明、透著機靈的大眼就盯上了關山月,等到關山月順著路邊去了,他倆互望一眼,女孩子突然撒腿就跑,向著關山月跑,然後,男孩子拔腿就追,前頭女孩子笑,後頭男孩子叫。

小孩兒追著玩兒,在哪兒都是常有的事兒,誰會留意?

仍然沒人留意,甚至看都不會看一眼。

女孩子從關山月身邊跑過,剛越過關山月的時候,腳下一個跟槍,摔倒在地。

必山月看見了,上前伸手把女孩子扶了起來,女孩子一臉笑,笑得害羞,看樣子沒摔著,還好。

男孩子追到了,叫著伸手就抓。

女孩子閃身就躲,拉著關山月的衣裳,繞著關山月躲。

男孩子沒能抓著。

女孩子笑著又跑了。

男孩子叫著又追。

一前一後,兩條小身影,轉眼就不見了。

這,從頭到尾只在轉眼間,兩個孩子不見了,關山月定了定神,繼續走他的了。

不知道還想不想讓他心疼的事了?

兩個孩子跑得像陣風,鑽進了一條小巷于里,在僻靜的巷子底停了下來,跑的不跑了,追的也不追了,當然,既不笑了,也不叫了。

男孩子急挨近女孩,小臉上有焦急,也有期盼,急急問︰「有麼?」

女孩子沒說話,一臉得意色,小髒手伸進破衣裳,從懷里模出一個小幫囊,在男孩子眼前一晃。

男孩子小髒臉上有了喜色,忙又問︰「是什麼?」

女孩子道︰「還能是什麼!」

男孩子急不可待︰「快打開看看。」

女孩子打開了小幫囊,里頭有金葉子,還有碎銀子。

兩個孩子眼都瞪圓了,半天才定過神,男孩子急道︰「快走!」

女孩于都顧不得扎上革囊口,急忙把革囊又放回懷里,兩個人要跑,可是男孩子轉過身,女孩子一抬眼,兩個人同時一驚,停住了。

必山月就站在他倆眼前,而且說了話︰「走?已經來不及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必山月又道︰「小妹妹,我好心把你扶了起來,你怎好這樣對我?」

女孩子沒說話,可是小臉上的驚容已經退了些了。

必山月伸出了手︰「那是我的盤纏,讓你拿了去,我住後的吃住怎麼辦?還我吧!」

女孩子沒動。

必山月收回了手︰「你倆配合的相當好,恐怕不是頭一回了,扒過多少人了?是不是要我把你倆送官?」

女孩子仍沒動。

男孩子動了,小臉兒一翻,眼一瞪,突然撲向關山月,同時大叫︰「妹子,快跑!」

女孩子為之一驚,但還是沒動。

男孩子撲近關山月,出小拳頭,向著關山月小肚子猛擊。

極像那回事兒的!

必山月道︰「小兄弟,你還不行。」

抬手就抓住了男孩子的小拳頭。

男孩子一驚就掙,可是哪里掙得動?就像上了一道鐵箍似的,一絲兒也掙不動。

女孩子嚇得驚叫︰「哥哥!」

男孩子驚怒,扭過頭去叫︰「你怎麼還不跑?」

女孩子突然繃臉槌胸︰「我不跑,我不要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要送官讓他把咱倆都送官!」

好,有膽,夠義氣,兄妹情深。

必山月為之暗自點頭。

男孩子又叫︰「妹妹……」

女孩子沒讓男孩子說話,抬眼向關山月︰「你放了我哥哥,我就把東西還你。」

必山月要說話,可是他听見背後來了人,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他把話忍住了。

女孩子面有喜色,望關山月背後︰「師父!」

男孩子也一喜。

必山月背後有人說了話︰「放了他!」

這是對關山月說話。

必山月轉過了身,也把男孩子拉了起來,看見了,眼前一個中年瘦漢子,既瘦又小而且又干,加上尖嘴猴腮,簡直就不像個好人。

女孩子也跑過來了,挨在瘦小中年漢子身邊。

必山月說了話︰「你是這兩個孩子的師父?」

瘦小中年漢子點頭︰「不錯。」

必山月道︰「好好兩個孩子,你怎麼教他倆干這個?」

瘦小中年漢子不答話,道︰「我叫你放了他!」

必山月雙眉微揚︰「這孩子會幾招,也是你教的?」

瘦小中年漢子想必認為會武能嚇人,答話了︰「不錯。」

必山月道︰「那你就從我手里把他奪過去。」

瘦小中年漢子臉色一寒︰「這是你說的?」

必山月道︰「是我說的!」

瘦小中年漢子道︰「好!」

跨步欺進,伸手要抓關山月抓著男孩子小拳頭那只手的腕脈。

行動不慢,出手也算快。

必山月放開了男孩子的小拳頭,翻手反抓住了瘦小中年漢了的腕脈。

男孩子急忙跑開了。

瘦小中年漢子一驚猛掙,一樣沒能掙動分毫,他卻底下抬腿,一腳踢向關山月下陰。

必山月雙眉再揚,另一只手下探,一閃而回。

瘦小中年漢子大叫,一臉痛苦色,蜷著那條腿,著不了地了!

必山月道︰「我跟你並沒有深仇大恨,你是不是太損、太狠了些?」

瘦小中年漢子叫︰「你不損、你不狠?我這只腳……」

必山月道︰「那是你自找的!」

瘦小中年漢子沒再叫,也沒話說了。

必山月道︰「你放心,雖然你是自找的,我卻沒有那麼損、那麼狠,我沒有廢你這只腳,片刻工夫之後就能著地,就能像平日一樣跑眺。」

瘦小中年漢子似乎放心了,像是剛想起,又叫︰「你兄妹倆還站這兒干什麼?還不快跑!」

必山月道︰「你落在了我手里,你這兩個徒弟是不會跑的。」

丙然,小兄妹倆一動沒動。

瘦小中年漢子還叫︰「你兄妹倆跟我不一樣,我只一個人,你倆還有個病著的娘,要讓他把咱們三個都送了官,你倆的娘誰管?」

小兄妹倆立即面有急色,也面有難色,顯然兄妹倆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瘦小中年漢子也急,還要再叫。

必山月說了話︰「你這話是說給我听麼?」

瘦小中年漢子急怒︰「干嘛說給你听,我是說給他倆听,叫他倆別忘了還有個生病的娘,不能沒人照顧,叫他倆別管我,趕快跑。」

小兄妹倆突然向著關山月跪下了,男孩子道︰「求你放了我師父吧!我倆把東西還你。」

女孩子探手人懷把小幫囊又取了出來。

男孩子接過來雙手遞向關山月,那神情,那眼神,充滿了哀求。

就是鐵石人兒看了也會不忍。

瘦小中年漢子額上蹦了青筋,又要叫。

必山月沒接革囊,說了話︰「究竟是怎麼回事?」

「究竟是怎麼回事?」瘦小中年漢子怒叫︰「你就不知道這娘兒三個日子是怎麼過的,有多可憐?家沒個家,飯也是有一頓沒一頓的,都快窮死餓死了!」

必山月道︰「不是你教他倆干這個,把扒來的錢財給你?」

瘦小中年漢子道︰「要是那樣,我還算是人麼?別把我給瞧扁了,我這樣的也有是人的,不信你問他們,算了,不用問了,听他倆說,你不會信。」

必山月沒有問小兄妹倆,道︰「你周濟她娘兒三個?」

瘦小中年漢子道︰「我周濟她娘兒三個?我比她娘兒三個好不到哪兒去,拿什麼去周濟她娘兒三個?我比她娘兒三個好的是我只孤家寡人一個,一個人飽全家飽,要挨餓也是一個人的事。

必山月道︰「所以你教他兄妹倆干這個?」

瘦小中年漢子道︰「那怎麼辦?我自己就是干這個的,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想干別的又不會,也不能,讓他倆要飯又當不了事,只有教他倆干這個了,只得一回手,就能過幾天日子,比要飯強。」

原來是這麼回事!

必山月向小兄妹︰「你倆快起來。」

小兄妹沒起來,男孩子道︰「求你放了……」

必山月道︰「你倆放心,我不會為難你倆的師父的。」

小兄妹這才雙雙站了起來,男孩子還遞小幫囊。

必山月道︰「你先幫我拿著。」轉向瘦小中年漢子︰「你說他倆的娘病著?」

瘦小中年漢子道︰「可不,病得還不輕,連飯都有一頓沒一頓的,只好病著了。」

必山月道︰「帶我去看看。」

瘦小中年漢子一怔︰「帶你去看看?」

必山月道︰「我會治病。」

瘦小中年漢子道︰「你會治病?」

必山月道︰「大小病都能治。」

瘦小中年漢子面有疑色︰「你願意去給他倆的娘治病?」

必山月道︰「不然我何必說?」

瘦小中年漢子道︰「她娘兒三個可沒錢……」

必山月道︰「我知道,我說要錢了麼?」

瘦小中年漢子看了看關山月,猛點頭︰「好,走!」

《第七集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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